[原创] 木乡读树之：油茶树

☆油茶树 　　若不是冬天洁白的花，油茶树真的是太普通了的。松杉比它高大，杨柳比它婀娜，翠竹比它妩媚，连那落叶的乔木枫树长出的叶子也比它茂密，还会在秋冬时节献出一树红叶。只不过，我们官舟寨满山遍野到处是油茶树。 　　冬天，所有的树都睡着了，或者欲睡未睡了，油茶树像一个临汇演结束时才获得机会登台的舞者，不遗余力行把自己全部的美奉献出来。那花会让不知情者惊叹的，对此我在一篇文章里写描写过：“待茶籽收获后，油茶树便把花绽放出来。油茶花不开则已，一开便纷繁得不行，远远看去像是繁星落在了山野，像是初春的残雪点点，像是仙女把整个天庭的花朵全部倾倒在我家乡的山野。如此多的花，这样盛的景，只能用“壮丽”二字来形容。而且，这么团团簇簇、层层叠叠的花，把无数张笑脸会聚在一起，又形成喜悦的强力冲击波，身临其境者没有谁不会被这种喜悦包围、融化。” 　　油茶花的确很美，单瓣梅花样的花形，大气，和谐，不乏柔美；瓣瓣如玉琢冰雕，晶莹剔透。小时候对这些花不怎么去细细欣赏，倒是喜欢吸油茶花蜜。我们在捡拾遗漏的茶桐籽、放牛、砍柴的间隙，掐截蕨秆，抽去芯，做成吸管，便津津有味地吸食起茶花蜜来，在很少有糖吃的年月，这是相当不错的。 　　其实熟识了油茶树的人，都晓得它是极不错的，四季都有奉献，只是它太像一位知心朋友，其貌不扬，其声不张。 　　为了秋日的奉献，它老早就做好孕育准备，冬季里花才谢过，小小的果子就已经挂在枝头，因为严寒正盛，幼小的果子被层层包裹着，让人并不轻易发现。 　　清明到谷雨的时节，果子才从襁包中露出来，树上又挂起了茶泡。这茶泡都是心形，开始有绿色的皮包着，密密集集地挂在枝头，像是满山悬挂着小小的绿灯笼，也让人疑心是油茶树把那么多心脏挂在碧叶中享受清风。茶泡长大后，皮自然褪掉，绿色的心脏便成了乳白的心脏，有着玉一样的质感，让人直要伸手摸之并占为己有。茶泡吃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脆而有些韧，稍涩而微甜，津汁不多不少而带有清香。为到摘到成熟的茶泡，我们细伢仔细妹仔像猎犬一样在油茶林里奔跑、搜寻，像猴子一样在树上采摘茶泡。有时不小心从树上摔下，尽管有着钻心之痛，但仍忍着不哭出声来。茶泡摘得多了，衣袋装不下，我们便折下细长的小树，去枝留尾，将茶泡一个一个地串起来，我想珍珠串起来放大了怕就是这个样子。回家时我们就将几串茶泡首尾相连，挂在脖子上，我们挺着小胸脯，一个个像凯旋归来的英雄。因为天天有人摘，附近的油茶林里茶泡并不多，有时我们从官舟寨背后的山上跑着跑着跑过了几座山，兴奋的时候跑了多远也没感觉，以至于天黑了我们还在回家的路上，此时母亲们“牛伢仔、满妹仔……”的呼唤声像那花腔女高音在官舟寨里此起彼伏，喊得夜放慢了前来的脚步。我们回来自然免不了受到父母的训斥，犯错的孩子当然只能低头默默领受教训。可是，采摘茶泡的乐趣太盛，第二天我们把大人们的责骂忘到脑后，又跑上山去了。后来，我听说粟裕大将在晚年格外想吃家乡的茶泡时，便想：在外奔波数十年，吃过不少美味佳肴，一代名将在生命快要结束之前为何格外思念起小时吃过的茶泡来？我固执地认为，不是茶泡格外好吃，是与茶泡所蕴含的快乐深深铭刻在这位常胜将军的心中，融入了他的生命之中，永生不能磨灭。 　　让我们过足了茶泡瘾之后，油茶便把一束束嫩叶展开，在墨绿的老叶子上添上鲜活的翠绿，油茶树又有了另一种生动。这种生动下还掩着一种生动，在浓绿的叶子之间，那些油茶果在整个夏天一天天胀大。在外人看来，它们太不起眼：只有乒乓球那样大小，那草绿的颜色过于平常，甚至在其上还有一些因遭虫蚀而留下的黑色斑痕。可是，我们山里人很喜欢它们。 　　官舟寨，祖祖辈辈不直接采摘油茶果，都是让油茶果在树上裂开后去捡拾茶籽，这样茶籽充分成熟，出油率要高得多。所以，油茶林必须铲除杂草，以便捡取。农历七月，禾苗薅过了，木头砍倒在山上等待晾干，其他事尚不紧急，官舟寨的人们便磨了铲锄去锄油茶山。无论读书还是后来教书，我都是逢上放假，所以年年暑假要参加锄茶山。在这样的劳动中，我是年轻气盛，每每解掉上衣和长裤，只留短裤。一般人不敢这样，因为一是此时太阳最毒，皮肤受不了；二是油茶林常有毛毛虫，会让人身上起疱，奇痒无比。我不怕这些，我喜欢把皮肤晒得油黑，直让从油茶叶上掉到我身上的毛毛虫粘不住皮肤，径直滚落至地上。我们家的油茶山要锄半个月，我的上半身的皮肤变黑，而后忍受着烧灼之痛，褪了皮，变白，再晒黑，便黑黝黝的且油光可鉴了。 　　“霜降节，茶籽不在树上歇。”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说，农谚总是经验的总结。天气冷了，茶籽也落了，官舟寨的人们天天忙着上山捡茶籽。这茶籽慢慢地成熟，慢慢地落，天天有可捡的。当然也得抓紧时间去捡，不然天一下雨就把茶籽冲到泥土里不好捡了，如果下雨时间稍长一点就会沤烂。山田分户管理之初，我在离家较远的小山村当民办教师，星期天之外不能回家帮母亲做农活，而那里茶籽丰收，我们家每年要榨四五百斤茶油，绝大部分茶籽都是母亲和妹妹一粒一粒地捡来的。那时，仅凭一些星期天的锻练，我也练就了双手同时快速捡拾茶籽的本领，一般一个傍晚我就可以捡两竹篓茶籽，倒拢来足有一米箩。那时茶籽真的是丰产，只需要捡并不长的两级梯坎就得到这么多。茶籽深黑或灰黑，有的有好看的花纹，一律光滑溜滑，给手以珠圆玉润的感觉。收获总是让人欣喜的，虽然在夜色中背着两只重重的竹篓行走特别吃力，但心里还是满满的。 　　小时候，喜欢去生产队仓库楼上的茶籽堆里找茶籽虫。茶籽虫在茶籽里头吃饱了、长够了，就爬出来，我们不知它们要出来做什么，猜想怕是憋不住气了，出来透气，因为我们捉迷藏时，在稻草堆里躲久了也会出来透气。其实，后来等我学了生物学，才晓得它们要变成蛹了。那茶籽虫幼蚕似的，浑身上下除嘴巴硬而黑外其余均是冰雕玉琢、油光闪亮，放在手心里，就有了一种肉乎乎的蠕动、油油的滑腻和痒痒的撩拨。黑中之白是最显眼的，我们在茶籽堆里掏来掏去，只要在茶籽之间的缝隙里透出一丝来便被我们发现，掏开捉之便着。我们用吃完了药丸的药瓶子装着这些可爱的家伙，怕它们憋死，就用母亲的做鞋工具——锥子把塑料盖子钻几个洞。看着它们挤在瓶子里不停地蠕动真是开心。更让我们开心的是烧茶籽虫吃，把他们倒进勺子里，放到火上烧，它们一边疯狂地挣扎，一边滋滋地冒出油来，当它们变得黄松松的时，我们把它们倒到桌子上，稍微冷却就吃起来。这油水很足的茶籽虫，烧好后，是天下的美味，油香松脆，满嘴余味，在一年到头极少尝到肉味的年代，实在叫我们吃了还想吃，所以整个冬天我们天天去茶籽堆里找茶籽虫。 　　茶籽经过择选、焙干、碾碎、蒸熟，然后用稻草包成饼，便放到木榨里去榨。榨油是山寨的节日，很热闹，也很有意思，只是我已经在一篇文章里专门写过，在此就不好再罗嗦。 　　油茶树让刚刚分田分山到户的寨人走向自足，现在不知是树老化了还是气候不好，油茶不太结果了，加上外出打工的多荒芜了不少，甚至一些油茶树被盗伐做了柴薪，官舟寨的茶油产量越来越少。我心里隐隐有着遗憾和担忧，却常常想念，像想一个老朋友。有时在网上查一些油茶的资料，这些就是网上查到： 　　油茶树是我国独有的珍稀木本油料树种，仅生长在南方的红壤丘陵、山地，有“东方神树”之称。这茶油色清味香，耐放经熬，含有丰富的营养成份，是世界上最好的植物油，堪称“液体黄金”。茶油中可调节血脂的单不饱和脂肪酸，即油酸，含量为75%以上，比“植物油皇后”地中海橄榄油还要高，且维生素E含量比橄榄油高出一倍。美国国家医药中心实验证实，茶油中特有的茶多酚和山茶甙对降低胆固醇和抗癌有明显的功效，人日均摄入23克单不饱和脂肪酸，可大幅度降低冠心病的发病几率，大幅度减少致癌基因，尤其可以降低女性乳腺癌的患病风险。 　　茶油有如此好处，而我的官舟寨的油茶产业却呈现衰退之象，我心里有些痛。 2007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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