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老林

秘 书 老 林
老林是我的同事，我刚进单位他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平淡的用橡皮就可抹去五官的脸上只是玻璃和骨头。可能是曾经缺乏深邃和磁性的眼神，在感情上吃过亏，所以就用一圈又一圈的镜片来报复或是弥补，不料因了放大或是缩小，曲径的尽头找不见幽处。大大的板牙，极易让人想到一匹张嘴笑的马。
老林是支边青年，为边疆的经济建设和社会进步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好在边疆和国家不曾亏待他，至少，他是单位上惟一一位因工资而缴税之人。他又极其节俭，他是小县城里的副科级干部，却老抽那种农村人在田间地头爱抽的莫合烟，还得自己用二指宽的纸条去卷。 舍不得用专门的卷烟纸，也不忍心破坏旧报纸，就用自己写过的稿纸。免不了将嘴唇涂成黑、纯蓝、蓝黑、红诸色。有时候字留恋着唇不愿离去，若是有心之人搜集整理下来，难保不是一首首绝妙的先锋派诗歌。蔡伦也被他感动得要过来跟他称兄道弟。
老林特别喜欢写东西，无奈上的学实在太少，脑子里那点瘦骨嶙峋的文字经不起他折磨，恨不能抱成团跳出来打他。
文学性的创作他做不来，他就今天写西红柿营养丰富，吃两个可顶一个鸡蛋，明天再写番茄这东西吃多了也不好，要伤脾胃之类。他还大谈如何生男生女，无奈这已处不吃香的时代，自己也有失宠之感，神情黯然。
他从政府秘书那里得知，政府需要大量的政务信息，而且政务信息还会因级别不同而不停升值。在县上发表一篇给两元钱，若是能登在地州级报纸上，将再加十元钱，若是在省部级报纸上发表又要加上三十元，再往上，出现在中央和国家的报纸刊物上，又要加上五十元。老林的信息尚未在县上的政务信息上刊登，就仿佛那九十二元钱已在向他投怀送抱。老林自然是老骥伏枥，又像是老树新花，也可能是老林要吃嫩草。每天坐在烟雾缭绕宛如天庭的办公室里，如同磐石，又仿佛雕像，深思之态若在八十年代，必能迷死一茬又一茬的女孩子。据说，长期的伏案工作，会造成腹部脂肪堆积，过早形成将军肚。但老林是这种说法强有力的反驳证据，日渐清瘦憔悴，且痔疮频犯。上班之时，听到老林办公室门“啪”的轻响，不用问，那一定是老林在脱裤上药了。
搞信息需要留心和善于转化，老林遵循着洋为中用、古为今用、他为我用的原则，浑身滋生着触角，仿佛情人间温柔的抚摸无处不至般地深入到各个领域多种行业。所有的总结、计划、安排、意见、指示、请示都能被他改装成信息和短讯。制造的源泉如此丰富，毅力那般顽强，精神何等地执着，可不幸的是，命中率太低，不忍计算。每到那可怜的不够烟钱的汇款，害羞得不敢见人般地到来之际，老林就手舞足蹈，开心得像个孩子，只是牙也更显出奇地大。他把汇款单复印一张，仔细叠好，放进抽屉，上锁。其他同事自会不失时机地礼节性地称赞、羡慕，与老林之乐同乐，让好上添好，并嚷着要老林请客，办公室里的欢快气氛瞬时几乎达到巅峰，连痔疮也因此而偃旗息鼓几日。而事实上，没有汇款的日子，即使没有老林，大家也照样快乐地过。
后来，我调到县政府做秘书工作，才知道老林每次来送稿，都不啻是政务信息科的痛苦和灾难。老林苦心经营的文字，让信息科的工作人员惨不忍睹。老林已年过五旬，腰开始佝偻，脚步业已蹒跚，可搞信息的情趣日益高涨，大有白热化的趋势，那些方块洋洋洒洒近千言， 却令人不知所云，欲表何意。可话说回来，谁愿伤他的心呢？
推翻重写已实无可能，本着尊重历史、照顾现实的原则，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可怜这些文字，被整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等那篇文章出炉之时，实已和老林形同陌路。
此后，我干我的秘书，老林自是钟情他的文字，少了玻璃和骨头的日子，好似全经拷贝，并无多少新意。
有一天，我在省党报副刊的头条，竟然看到了老林的名字。那是用文学圣手才能驾驭的质朴若土平淡如水的文字写就的一篇散文，大意就是自己如何数十年照顾瘫痪在床的妻子。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矫情的修饰，在字里行间，散发着暖意，流淌着真情，让人无限感动，感动到要落泪。
我承认，这是老林最好的文章，也是他惟一的一篇文学作品。那绝对是神灵附体后的杰作，虽然墨香之中夹杂着莫合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