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遍地月光

??小城周围，极好的风光。山多，山常年地青，树密，树四季地绿。青山绿树，往下则涵养土地，朝上则滋润天空呢。天空被润得每一块肌肤都如新绸一般，滑爽亮丽，又那么无遮无拦地袒露着，常常，就顾自羞了，挂不住了。便把那远处的雨云招过来，遮遮羞，也筛下阵阵对青山绿树的感激。 ??小城于是多雨。尤其夏秋两季，天一断黑，雨就撵着夜幕刷刷落地。雨一落下来，天就夜得更早。做这里的常住居民，算来已经十多年了，却没能够在长长的雨季里沐浴过几次月光。特别是中秋之夜，至今还未见过一回囫囵月亮呢。中秋无月，许多人家就细细描着心头那个愿望的样儿，将月饼做得圆了又圆，让它肩负起被口尝被眼看的双重责任了。 ??莫不是风光一稠，月光就得打些折扣么？ ??此刻，在我眼前，却有一卷厚厚的月光，篾席似地清清朗朗铺开去，铺开去。 ??月光轻轻飘过林梢，轻轻飘过沟谷，轻轻飘过石崖，快到山顶了，就悠下来，攒一口气儿，尔后倏然跃上山尖，耀出山那边一片银白世界。一群一群的草虫，刚才还在起劲地叫阵，起劲地赛歌，只恨嗓子不能变成双声道喊出立体声，月光一晃，便都惊得哑了劲儿。待到心定下来，扭扭身子，觉着并没被掠去什么，反而添了一件透明的银袍时，却又不想唱了——目光都往那林子里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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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月光已将树林魔化成了一架偌大的竖琴，并按山溪的淙淙清韵调准了音调。月光轻轻推一推树上的宿鸟，让它们弹奏一曲清幽的和谐。鸟儿们瞪着千根万根琴弦，爪子空自比比划划，都不知如何弹拨，你瞅瞅我，我望望它，竞相忸怩，末了，就不好意思再在这里卖呆，东边发一声喊，西边打一个唿哨，扑突突朝那暗处逃去。 ??这时，对面柴栅旁的狗，就如注射了一支兴奋剂，绕来绕去作徘徊状，一声长半声短地吠开，是笑鸟儿们平时叽叽喳喳好不能干，临场了却又缩脖扭头地怯阵，还是唤它的小主人快来瞧风景？它的小主人，此刻正与伙伴们闹得欢哩。山潭中，一双双胖藕似的手扑前扑后，捧左捧右，都想把浴进潭中的月儿捞起来。水波一晃，月儿就从这个的腰旁溜过去，从那个的胯下钻出来。溜去钻来，月儿便施开了分身术，水酥饼似的，一层一层碎开，碎成了满潭波光。而小崽崽们还在兴兴致致地乱忙呢，远远望去，便有许多的月亮，光赤轱辘地在那里打扑通了。 ??扑通声渐远渐消，月光拐过一盘山路，照定了委委婉婉一痕江水。 ??江是尚未闻过城气市味的江，又被群山逶迤挽留，流动得极慢，就如江边的水姑，花鞋小辫，清纯着呢。夜来正要听一箫小伙儿的心事，月儿却上来了，江水便舒开了一怀恬静，接那月光来净尘身。江水想的是，月光从那嘈杂的地方来，该让它洗还一身莹洁。月光却思量，江水就要淌进红尘去了，得再为它浴出一份澄碧。江水洗着月光，月光浴着江水，彼此濡染，往还亲昵，濡着亲着就你我难辨月水一色了。两岸的青山，屏息又屏息，闪开再闪开，唯恐弄出一丝动静。 ??吱吱呀呀，江上却有了动静。夜行船远远划来，一桨一桨，将那平展展的江月搓出了许多褶皱。皱起来的月光，回眸瞧瞧自己原来的位置，已被后来的月光占住，再也回不去了，也不相争，也不讨个说法，浅浅一笑，就一波一波地沾在了桨叶上。翻飞的桨叶，变成了一对雪白的翅膀，整只船儿，便俨然贴水而行的一只巨型江鸥了。江中的游鱼，见船儿带去了那么多月光，忍不住眼热心痒，也想享受享受月光的滋味，泼喇喇挺直身子跃出水面，张开大口猛吞猛咽。 ??船儿绕过山嘴，朝前荡去了。船尾却曳出一串晃晃悠悠的歌声：“……弯弯的月亮下面，有一条弯弯的小船……”哦，原来是那船家将憋了半天的刘欢放出了录音机，让他骑着弯弯的月亮，沿途寻找童年的阿娇呢。 ??刚才也有人带着自备的月亮，在广场上声嘶力竭地呼唤阿娇。天上的月光照过来时，却不知他找去了何方。四周高楼为岸，深夜的广场，汪聚成了一方池塘。只是这池塘很有些浑浊呢。月光望着这浑浊，并不扭头而去，眨眨眼，就将自身化成了明矾，一把一把撒向广场撒向“池塘”。渐渐地，那些浑浊的悬浮物，那些从卡拉Ok摊从镭射厅从旱冰场从电器商店里飞出来的声泥音尘，就被镇落到了地面，“池塘”复又澄明，广场归于静谧。趁着静谧，月光索性留一半在空中，分一半到广场，紧紧忙忙地，而又屏气敛息地，蹲在草坪上，梳伸那些被揉乱了碾歪了的小草，弯腰花圃畔，将那些红花黄花，滚上光闪闪的银边，走拢垂柳旁，抖开新织的轻纱，披在那些袅娜曼舞的柳仙子肩上。 ??做完这些，出出神，月光似乎想起什么了，遂收拢身子，乘了甜润的晓风，朝西天款款斜去。去了一程，就见崴出了一溜新土的堤岸上边，那人还在枕着只酒葫芦酣然而眠哩。该起来啦，天一晓，路人看见可不雅相哎。月光上前推起他的后背，哟，柳永先生！先生哼一句“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张口喝下月光递上的醒酒汤，尔后扶扶眼镜，晃晃脑袋，问：今日该携砚上山，还是抱网下海？月光不语。先生起身默立片刻，优雅地一曳手，将月光披为素素净净一袭斗篷，岔上了堤畔油光闪闪的沥青马路…… ??一拨一拨月光走了，一拨一拨月光又来。窗外，夜色围得正浓。浓浓的夜色里，秋雨诗意盎然地潇洒着少女的一首心事。而我的胸中，月光却是越来越满，难憋难耐。瞧，一不小心，它们就从瞳孔漾了出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