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有一杯回忆的酒我不敢喝
2022-01-09叙事散文孙蕙
那年夏天,我们作家班即将毕业的几位同学应班长羽的邀请,前往慕田峪长城一游。羽是一个热情豪爽、高大憨厚、有着一身长城味道的北方汉子,他极尽东道主之谊,忙前忙后地替我们拍照、讲解。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长城。看着三三两两的游客,凝视着飘在风中的彩色绸……
那年夏天,我们作家班即将毕业的几位同学应班长羽的邀请,前往慕田峪长城一游。羽是一个热情豪爽、高大憨厚、有着一身长城味道的北方汉子,他极尽东道主之谊,忙前忙后地替我们拍照、讲解。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长城。看着三三两两的游客,凝视着飘在风中的彩色绸缎,我仿佛触摸到由一根根白骨堆砌起来的王朝是那样的不堪历史之重,阳光再暖也焐不暖长城冰凉的回忆,心就突然沉重起来,一种说不清的瘳落感把我紧紧缠绕,细细包裹。下长城时,走得好好的我突然摔倒在石径上,膝盖青肿,一个一个血点从皮肤的深处冒出来,疼得我又想哭又想笑,半天直不起腰。大家边安慰我,边开玩笑地说我今天的收获最大,被秦始皇盖了印章。我强忍着痛,调侃地说这可是刻骨铭心的纪念,以后看到它,就会想起怀柔,想起慕田峪,我的这份记忆要比你们各位都来得深,是一种深入骨髓、带血的纪念,是上苍对我的照顾,你们凡人是得不到的。羽这时显示出班长的身份,非要拉着我的手走路不可,说不能再出问题了,否则不好交待。于是我的纤手被他的大手覆盖着,很温暖。游完长城已是晌午,大家分乘两辆车前往长城脚下的“大明星度假村”,安顿好房间后,羽及学姐邓跟服务员要了瓶酒精,不由分说把我按在地板上,分别用棉条替我揩洗。只见羽一个大男人,用轻柔的动作,把棉签蘸上酒精,仔细地、轻柔地清洗着我腿上伤口的於泥,还一边用嘴吹着,一边说不痛不痛。那一刻,我因感动而震动,因震动而忘记了疼痛和害怕。于是竭力忍着,虽然嘴里不停地吸气,但仍笑着说是的不痛,可眼泪却不听话地直往下流。从小,我就怕血,看到血心就慌慌,就会将头转开。但这次,我却盯住他俩的手,希望把这一画面刻进脑海深处,因为再过几天,我们将结束鲁迅文学院的学业,从此天各一方,也许今生今世就享有他们这唯一的一次温柔了!
安顿好后,大家一起沿着山路散步。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清香,若有若无地跟随着我们。原来,山坳、路边种植了许多板栗树,灿灿地开着淡黄、粉白的栗花,风一吹香味便四处飘溢。一条小溪依山婉延,清得可以看到水底的细沙、卵石、小虾草鱼,间或有马、驴、奶牛、羊在溪边吃草,看见我们头也不抬,想必对于闯入它们地盘的人们早已司空见惯。这是一群处世不惊的家伙!溪的尽头是一汪碧绿的湖泊,两岸的树林茂盛繁密,山峰、绿树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让远离尘嚣的我们有些恍惚,一时分辨不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幻。大家散坐在地上,畅谈在作家班的所思所得以及毕业后的打算。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的样子,想到即将分手的日子,我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只是默默地靠着石栏远眺,静听大山中自己的心音。羽以为我是因腿疼而不开心,便拾了许多小石子,说要和我比赛打水漂,看谁扔得远扔得多。在他的带动下,我渐渐地忘却了烦恼,终于肆意地笑开了。
吃完晚饭,羽说带我们去领略一下大山的夜色,整日穿梭于钢筋混凝土构筑的木格子中,都记不得星星是如何一闪一闪的了。刚走出大门,大家就发现一只红月亮高高地悬在两山之间,如红日中天,如火球燃烧。羽也如我们是第一次见到这奇特的自然现象,虽然他已生活在大山多年。面对我们惊诧的神色,羽充满激情地说,是我们的纯真友谊感动了上苍,是我们的热烈让月亮动情,那是我们情血的映照,是老天为我们的友谊送来的珍贵礼物啊。是这样吗?噢是的是的!我们不禁齐呼:红月亮!红月亮!星星舞着小溪的浪花,树荫月影缠绵着柔柔的山风,远处房舍的灯光,狗的吠叫,青蛙的鸣叫,平添了大山的幽静,也越发衬出我们这些人的呼声是多么的放肆。我们醉了,不禁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用歌为拍,恣意狂舞,那声响压过了蛙鸣,压过了犬吠,我们象群闯入幽静大山中的害虫,横扫一切安谧,惟有我们尖尖的触须在不停地向前。记不清唱了多久,记不得走了多远,羽突然含泪说他心里好难过,也许几个星期后,他们将在这里接待客人,而那时我们都不在了,睹景思情……我们猛然都没了声息,只是默默地走,有泪盈满眼眶。
后来,我在给羽的信中附了这样一首诗:有一种往事永远浮在水面 / 有一种疼痛永远无法舍弃 / 有一种爱永远如再生涅槃/ 有一种友谊永远地久天长 / 有一个红月亮啊永远深入骨髓 / 在汩汩血液中把生命之树照亮。
从北京回来后,我就结束了打工生涯,在家做自由撰稿人,因为我喜欢自然、平淡、踏实地活着,喜欢用自由、率真的个性去尽情地享受生命。羽得知后,说我的决策够大胆的,如今各行各业都在竞争,吃文字的饭很难,他要我做好思想准备,默默写上几年,待时机成熟后或许还是会有出路的,鼓励我以一种新的生存状态来看世界、看人生,并寄了些报刊杂志给我,说可能会对我有所帮助。从此,我只要有文章发表必寄给羽,而后他再将他的看法告诉我。就这样通了一年多的信。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被医院确诊为肝癌晚期,为拚一把,决定去天津做肝移植手术,并伤感地说人生如梦真如梦,谁是命运的主人?他还有许多事没做啊。接到此信,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想起他冒着沙尘暴带领我们去水碓子书市的热心,想起他在与影视班一比高下的篮球场上的冲锋与骁勇,想起一个个深夜他与我们海阔天空的不倦谈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遭此劫难?因路途遥远,我不能赶去看他,惟有默默地为他祈祷,遥祝手术成功。2001年7月13日,中国莫斯科申奥成功,而羽也在同一时间肝移植成功。多么美好的时刻!多么令人心碎又多么让人感叹的时刻!羽说,为了钟爱的文学,他又活过来了,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回归,一切都要从头做起。于是,他用婴儿般纯洁的目光关注着身边的人和事,却用一颗沧桑的心去品尝其中的甘美和苦涩,。孰料人生无常,就在我们为羽击掌之际,突然接到北京学友的电话,说羽已于头天晚上去世。忧伤如潮水般涌来,我感到一阵窒息,良久,我才对着电话的那端说我去不了,拜托他替我买束鲜花献在羽的坟前。然后就呆坐着,机械地翻着羽毕业前送我的却未来得及看的散文集。羽在书的扉页上写有这样的一行字:大山无言,大山轻轻对你说!看来,羽真的无言了,一阵悲怆涌上心头,想命运有时真的让人敬畏,生活在其中的每个人,都如海滩上的沙子,任何一次潮汐都会将我们吞噬。人生如梦真如梦!
又是夏天,匆匆行走的我突然听到音像店里传出一首伤感的歌曲:“有一首思念的歌我不敢唱,唱了心情就会伤感;有一杯回忆的酒我不敢喝,喝了夜里就会难过……”我呆住了,傻乎乎地站着,一些记忆就顺着音符从回忆的走廊里跳了出来,在我的眼前盘旋。我不禁逃也似地跑回了家,摊开稿纸,写下了这迟来的文字。
羽兄,远在天堂的你,是否会听到我含泪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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