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发]大姐

　　大 姐
　　大姐快五十岁了，头发已经半白，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写满沧桑，面容仍旧那么慈祥。大姐的眼睛早就花了，做针线活就很吃力，纳鞋底、鞋垫时常常扎破手指。她从来不当回事，总是用嘴吸吸接着纳。我劝她你都花眼了，就别纳了。她笑笑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干点活没得抓没得捞的。几个月过后，大姐来到我家，送来了一打绣着花的鞋垫。大姐说我知道我做的鞋你们不兴穿了，可是，这鞋垫垫在鞋里看不见，比买的耐用也舒服。我说你就别做了大姐，要穿买就是啊。大姐不高兴地看着我说，买的总归是买的，不如自己做的结实。是啊，大姐给我的不仅仅是鞋垫，她把浓浓的姐弟之情一针一线地纳在了鞋垫上呢。我看着大姐粗糙的手眼里热热的，大姐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可是，我们为大姐做了什么呢？
大姐在我们家是老大，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富余，下边的兄妹三人都比她过的好。
　　小时候，大姐在村里的学校里念了几个月的书，我出生之后，大姐就；辍学了。父母要忙田里的活，忙家务，大姐义不容辞地承担了看我的重任。就是这样，大姐还抽空在村里的夜校里念了两个月的书。大姐的所有文化就是这些，加起来总共不到半年。大姐因为念夜校还被母亲打过一顿，这是大姐一辈子觉得最委屈的一件事。挨过打的大姐就再没有到夜校里来，听母亲说，大姐身子不在夜校里心却还在那里。大姐抱着我看着如豆的煤油灯，耳朵却在细细地听着夜校里传来的朗朗书声。母亲说过，母亲这辈子最对不起大姐的就是没让她上夜校，还打了她。大姐是很聪明的，如果让她读书的话，她肯定会考上大学，并且是高材生。
　　大姐背大了我，背大了妹妹，背大小弟。大姐的手指节特别粗，手指也有些弯曲，这都是因为背孩子过多造成的。别忘了，那时的大姐也还是个孩子啊，大姐比我才大四岁呢。可是，大姐从来不说，别人说她也极力地否认。四岁的大姐背着我，是个什么样子呢？每每想起来，我的心里就酸酸的热热的。而且，据说我很不听话，淘气的很，经常欺负大姐，不是抓掉她的头发，就是抓破了她的脸。这些父母总是视而不见，而万一大姐看不好我，让蚊子咬了，或让什么划了一道伤，轻则招来父母的叫骂，重则挨一顿打。大姐不知道流过多少委屈的泪水。
　　我们长大了，一个个上学了，家里十分困难，父亲一个人挣不上全家六口人吃，大姐就到生产队挣工分了。大姐要帮着父母把我们兄妹三人养大成人。大姐小小的肩头过早地承担起人生的重担，她能承受得了吗？
　　大姐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令。父母为了让大姐在家多挣几年工分，把大姐的婚期一拖再拖。直到实在无法再拖下去才让大姐离开了家。大姐出嫁的时候，哭的很历害，她舍不得离开呢。大姐的嫁妆只有几床棉被，被面还是婆家买过来的，两个脸盆，两个暖水壶，一只箱子，一张三抽桌，衣橱和菜橱也是婆家做的。
大姐走了，我们兄妹三人象失去了灵魂。我们都在上学，家里又穷，我们担心，我们还能把书读完吗？父母也有这个担心，所以，整日愁眉苦脸，说还是把大姐嫁早了。这时候已经包产到户了，如果让大姐再在家里干几年活，我就大学毕业了，到那时，我能挣钱了，再让大姐走最好。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姐是春节出嫁的，到了整月结束，二月二龙抬头，大姐领着姐夫来了。大姐胳膊上挎着一篮子馒头，割了大块肉，还有两瓶酒回娘家来了。大姐的身后是憨厚诚实的姐夫，肩上扛着镐头和铁锨。父母乐了，我们一家人心里乐开了花。父亲有了一个棒劳力帮忙，再不犯愁了，和姐夫二人开进了大田。大姐和姐夫在我们家一住就是几天，直到把所有的土地都收拾完。大姐走时对父母说，我们回去收拾自己的地了，等到栽地瓜种花生的时候我们再来。邻家人都很羡慕，笑着说，谁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瞧人老王家，春柳嫁出去了，不但没少了人手，还多了个女婿，不用花钱的棒劳力。从此，我们家的所有农活再没有一样离开过姐夫，只到今天，姐夫还是我们家不花钱雇的长工。姐夫每次来都不空手，总是带着烟酒点心饭和菜，当然，猪肉更是少不了的。父母高兴地逢人便夸，都说闺女女婿半个儿，我们家的女婿比一个整儿都强呢。是的，我只到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家里的农活几乎没干过一次。参加工作了，又没有时间，官身不自由啊。逢星期天回家干点吧，还真受不了那个罪。再说姐夫也不让我干，姐夫总是说，这点儿活还用得着你干，我一个人还不够干的呢。紧接着我结婚了，大姐和姐夫给我拿来了五百元钱，大姐还特意给我和妻子做了鞋和鞋垫。我有了孩子，大姐送来了小米和鸡蛋，还有一大包小孩穿的小衣服。大姐手巧，这些袖珍式的小衣服简直就是艺术品。我和妻子都知道，大姐反民对于我们的爱都一针线缝进了这些小衣服里。
　　想想我们家，那一件事离开过大姐的帮助呢？没有，一件也找不出来。大姐是我们家的老黄牛，她默默地为我们这个家奉献着，还搭上了姐夫，可是，她从来没有从这个家里得到过什么，那怕是一根针，一句感谢的话。
　　大姐老了，人到中年万事忙。大姐的公婆年老了，需要人照顾，家务事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大姐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可偏偏在这时候，父亲病了。父亲多种疾病缠身住进了医院，几次都差一点儿过去。大姐来了，从父亲住院的第一天起她就来了，她承担了照顾父亲的重任。她给父亲喂饭、洗脸、接尿、翻身，她给父亲收拾大便，洗身子。她整天蹲在父亲的面前，双手抓着父亲的手，一刻也不松手。她注视着一滴滴的液体流进父亲的身体里，每一滴液体都在她心里种下无限的希望。我们都忙工作，有时候过来，劝她回家休息一下。她总是摇摇头，说，我没事，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感到吃惊，说，我们从医这么多年还没有碰到过这样的女儿。常说病人是三分治疗七分护理，没有大姐的精心护理，父亲的病会怎么样呢？有几次，父亲真的不行了，大夫都失去了信心，要停止治疗。可是，大姐没有失去信心，她一次又一次地恳求大夫给父亲用最好的药，打最好的针，只要能救父亲的命，她什么都舍的，甚至是生命。大夫受不了大姐的衰救，终于被大姐感动了，又给父亲开始治疗。大夫们说，这是死马全当活马医了。大姐说，治好了我们感谢你们，治不好我们也不怪你们。也许是大姐的一片孝心感动了天地，父亲竟然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父亲在医院里一住就是三个月，大姐在医院陪了父亲三个月。由于大姐长时间蹲在床前，大姐的腰腿疼病犯了。大姐蹲下站不起来，起来又蹲不下去。大姐一直忍着。大姐瘦了一圈，一下子老了许多。整个医院里不论大夫还是护士，不论年令大小，见了大姐都是一个称呼：大姐。
　　大姐，这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称呼有着多么深厚和宽广的内涵啊。
　　父亲出院了，但是，他只能躺在床上了。父亲身子不能动，大小便失禁，离了人照顾一刻也不行。大姐又从医院跟回了家里。父亲每次小便都有是大姐给他接，每次大便是大姐用两手给他往下抓，有时候父亲便秘，大姐还得用手指给他往外挖。脏和累她从来没说过一次。我们看着精心照顾着父亲的大姐，心里觉着她是那样的慈祥。她的心里充满着爱，她就象我们崇拜的圣母。
　　父亲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这是一个不能确定的问题，但是，只要父亲一天不好大姐就不会离开父亲身边，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但愿父亲早一天好起来，为了他自己，更为了我的大姐。
大姐，就这样溶在我们的生活里，平平凡凡，默默无闻，象河滩里的一粒沙子。
　　家有大姐，家之大幸，人有大姐，人之大幸。如果上帝赐给你一个大姐，此富非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