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生嫩发

??按照民间传统的说法，我从此以后又得笨下去一大截哩——对镜梳理头发时，掀起滑落在额头上的长发，发现发际线附近生了一拨密密匝匝的嫩发。心中感到蹊跷，翻开上边一些的头发瞧瞧，那里的嫩发也显着一片蓬勃之象。起初想着它们是天生的毫毛之类的“次发”（以前没认真看过），过了些日子又细瞧，嗬，它们的个儿已壮实了不少，长度也成倍地增长了。 ??我一直是比较笨的，“花间”（发际线）生来很矮，头发又壮又密，其颜色也十分“中国”。记得小时候去理发，每次剃头匠一见我进铺子，眉心的褶子就要跳几下。坐上理发凳，他便也总要用那把“梳剪”先将我的头发齐根剪去三分之一左右，才操持别的工序，打整发型，以使他的手艺“拿得出门”去。年纪渐长，头皮绷宽，岁月淘洗，头发被“合理密植”了一番，显得稀疏了一些，但总体上还是又黑又浓，据后来儿子对我说，要是不把头发扒开，还发现不了我头顶上有两个旋窝儿哩。上苍平均分给每个人的聪明和精灵，到了我这里，只怕已被这一蓬浓发“吃掉”一大半了罢。人笨一些，怨不得谁的。 ??几年前，得了一场大病，数次住院，一直难好，吊了很多针，吃了很多药。过频过量的针水药水（片），如一把把快刀，杀得病痛抱头鼠窜，折戟沉沙，也杀得头发脱节断根纷纷飘落。早上起来，只见脱落在枕巾上的头发层层叠叠如摞起来的蜘蛛网。洗一次头，漂在脸盆里的头发，成排成团，恰是洪水季节的金沙江中逐波而来的“浪水柴”。可落来落去，这头发总量还是不算少，与周围的人比起来，尚属正常，且乌黑依旧。可见它们汲纳了我多少营养。可见这人笨是没法的了。 ??也许正是人笨的原因，性子就悠缓，“耐磨性”就较好，对许多的事情，也就看开了去，恬淡了去，无论身上和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均可泰然对之。 ??就说这病吧。健康是福，好吃好在即为潇洒，谁也不愿找些病来缠头绕身，装个楚楚堪怜的病西施模样儿。可人生少不了磨折，不可能一马平川地潇洒，病找到头上来了，是闪避不开一劫的。重病既然摊了牌，我也就坦坦然然拉开了打持久战的架势，动员尽可能多的神气和精力为战时服务。医生的嘱咐，认真遵守，该吃的药品，照方细服。为了更有效地进入战时状态，还断了酒，减了烟，增加了睡眠。不急不躁，不忧不愁，不烦不恼，不暴不弃，与病对峙了几年，虽还没把病彻底打垮，可我也未丧失掉什么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恰恰相反，还增加了我面对困厄与磨劫的从容气度和安详心境。割去了一部分上颌骨，人间的滋味便显得更耐咀嚼。身上残缺了一个部件，后半生对人生的理解与“摆弄”或许会更完满一些圆融一些。 ??此生别无所好，只生发了对文字的迷恋，总惦记着划拉下一点什么，“艺术”上一点什么。这几年，身旁的一些文友，有的偃旗息鼓，解脱成了一位位“自由人”，有的改弦更张，搜集票子的素材去了，铺写发财的大部头文章去了，有的则时来运转加上刻苦努力，成就了伟业，建树了大名。我自己虽然头发减少了一大批，人却丁点儿也没聪明起来，更别说办下了什么聪明事体。既不艳羡别人，也不沮丧自己，对外则祝愿他们各得其所，对内则持之素行，扎紧篱笆，躬身劳作在自己的家园。想，做生意还得讲信用呢，求索一份人生旨趣，也该信守初衷吧。虽没什么长进，没什么荣耀，却不悔当初的愚笨选择，不悔自己诚笃签下的生命之约。这么想着，做着，不觉间进入了“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的澄明境界。 ??事业上锐意进取，名利上澹泊追求，意外地获得了一份真自在，气爽神怡，心广体胖（胖者，安泰也，而非发福之意）。日子一天天过起来，竟天天过出坦然稳实的韵致呢。 ??毕竟是笨人，病刚有点好，掉落了的头发便杀个回马枪，在我头皮上复辟了。也好，让我分出足够的营养去供应它们，而保持我笨人迟钝悠缓的性子，保持住料理世事的安详与从容。说不定，在我剩余的半截人生之路上，一程一程，不断生出嫩发来，不断展露生命的蓬勃。而且，有了一头浓发，在碰到钉子时，还会起个缓冲作用，不致使脑袋蒙受太重太利的撞击。 ??茁壮成长吧，我的嫩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