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日之夕矣

　　许多年前，我在读到《诗经》中的“日之夕矣，牛羊下来”的时候，觉得十分亲切。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自童年始，便对乡村黄昏时的景色有过深刻的体验了。 　　八九岁的我，星期天的后半个下午，在一片荒草地里放牧饱了几只山羊后，便把连环画册装进一个粗布书包里，挂于羊头之上，回家。沿途，一组一组的牛羊会合在一起，踢踢踏踏地往村中走。鸡儿的鸣叫，此时亦多了起来。伴随着饮烟的升起，食物的芳香弥漫在空中。我的心中软软的，渴望着早一会儿回到母亲的身边去。 　　后来，考学离乡，生活于城市当中，对于日之夕矣时的情景虽然不再常常亲历了，但回忆还是不时涌起的。 　　三十五岁那年秋初的一天，独在异乡的一个村庄里，我深深地沉浸在了夕阳西下时的美景之中。 　　夏日的酷热已去，“天凉好个秋”那样的凉还未到来。只是在晨昏之际，偶有一阵风儿吹来，可以感受到微微的凉意。太阳，只在下午两点左右有几个小时的强烈光芒；其余时间，特别是东升与西落时候，则红艳艳的，让人敢于细视了。在这样的时节，静静地干些活计，专心地想些事情，充充实实的，于是便觉得一个人能够好好地活着，实在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由于没有闲愁，时间就消逝得极快极快。看看院中的阳光，淡淡的；树荫之色则已见浓郁。丢下书本，走到院中，放眼四顾，只见一堵东墙的白色上，有着阳光的淡黄、树荫的浅黑。东墙外堤岸上的白杨叶儿，有几片无声自动，反射着阳光，一亮一亮的。西墙 外的柳树上的一片黄叶下落了，却是下落得好看：如一根白羽，不是一直朝下落去 ，而是在空中斜飞着、横飞着，颤颤的，落、落。南墙上的一只公鸡，昂首喔喔起来 。随即，全村的雄鸡就开始了竟相鸣叫。这时，我听到了牛儿、羊儿自村外发出的鸣声。再看东墙，却发现了上面的阳光已经变得红红的；树萌之色则已呈紫黑。我的全身，不由得掠过一阵战栗。光阴，光阴，此时已由阳光、树萌颜色的变化，充分地显示出了流逝得快捷啊！用光、阴二字组成表示时间概念的光阴一词，真是太富有意蕴了。点点滴滴的光阴组成了人的生命。对于光阴，如果不知珍惜虚度浪掷的话，忽焉，你就老大了就无用了啊！一时之间，我意想恍惚，几乎到了不知今夕何夕的地步。直到看见堤岸上的白杨，原本灰灰白白的枝干变成了一种淡红色的时候，我才又重新具有了现实之感。 　　胡同里有羊儿在经过。连续不继的踢踢踏 踏。羊粪蛋蛋落地的嘀嘀嗒嗒。淡淡忧伤的鸣叫咩咩。这些，让我产生出恨不能一下子使时光倒流到几十年前去的想法。我幻想着我重新成为了一个牧羊的少年。这样，我就再一次地体味到了荒草地里的闲适自在，回家路上的幸福自足，与家人相处的坦诚亲密。 　　一只鸣蝉飞至我脚边。我拾起它。它抓挠了我几下，又知地一声向一棵老树飞去。此时的暮色已浓。延颈向西天望去，夕阳已不可见，只余霞光在红着、润着。一种巨大的静谧包围了我，衬以牛叫、羊叫和鸡鸣。我听到了我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一秒，两秒。 　　日之夕矣，一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