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堡遐思

瑞安堡遐思

瑞安堡被称作沙漠里的城堡，未见时，脑海中把它幻想成茫茫沙海中一处孤落兀立，充满神秘的海市蜃楼般风景，但当我亲眼目睹其庐山真面目时，顿感幻想破灭，现实是如此的真切。

去瑞安堡要感谢杨主任。杨主任是我在妻子的家乡最先结识的好友之一，每次到武威总少不了他的热情款待，交往多了，发现这位老兄也是个性情中人，个子不高，为人处世气场蛮大，头发虽有些稀疏但却不显得老，皮肤较白，脸上没有当地紫外线强烈留下的痕迹，一口地道的凉州普通话，慢声细语，抑扬顿挫，不时迸发出富有个性的幽默。“我这个文化做到这个级别已经很满足啦，现在很多事情破烦的很，能在一起喝个酒，喧一喧感就好着呢。车老板这次来，多转卡，还有哪没去？瑞安堡？我陪你去。”当地人习惯把自己做事或做生意的人叫做老板，由于我本姓车，他也就车老板，车老板称呼了。其实车老板在我们那是专指乡下赶车的把式，小时候同学送我的绰号就叫车老板，当时很不乐意听，更难以接受，感觉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现在经杨主任这么称呼，不知为何却感到很是亲切、恰当，细想一下，我恍然，如今的我不正是一个驾驭自己的把式吗！

老杨（非正式场合，我常这样称呼杨主任）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拉着我和太太一行四人直奔民勤的瑞安堡。“呵呵，老杨你可以呀，很低调，不用单位的车和司机，廉洁啊！”路上我调侃说，其实我知道老杨今天是请假陪我，他的官车也比私家车差好几档。现在想想，从政也是个行当，当下做官的也有特色，前几天去看一位做了局长的老同学，闲聊一些社会现象时，他诙谐说：我们是给大东家打工的，说是当官好，当官也不易呀，开会戴好表不能露手腕，抽好烟不能露烟盒，把塞进裤里的衬衣提起挡住名腰带，出任何现场最好做到面无表情，有记者在场最好一言不发，对领导要服服帖帖，对下级不能闹翻，对群众不能随便摆谱牛逼，赴宴不能开好车，游玩不能开公车。呵呵，我发觉不能的背后，当官的什么也不比大款少。

坐着老杨的奥迪车一路北上，驶过红崖水库，穿过一段树木茂密的人工林区路，沿着一条长长的引流灌溉渠，我们到达了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包围的民勤。知道民勤还是因为那一句铿锵有力的口号：“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看到民勤，除了老县城外，到处都在开发，一处好大的工地上尘土飞扬，广告招牌炫耀这里正在建设塞上江南，呀！祖国真是富强啦，沙漠建高楼，绿洲建新城，是保护生态还是凸显政绩，我疑惑。

瑞安堡离民勤县城不远，确切地说不是历史多悠久的古迹，而是一处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它始建于1936年，38年完工，工程历时两年，耗资10万大洋，投资人是当地的民团首长王庆云。王庆云，字瑞庭，所以工程命名为瑞安堡，寓意吉祥安康。王家是移民，其先祖来自何方不详，王庆云的哥哥王步云是当时民勤的教育局长，在一次战祸中因保护师生罹难，教育界感念其义举，便推荐其弟王庆云继任教育局长。据后人所撰县志记载，王庆云品行不端，两年后被控离职，后在武威城里结识国军军需处长。到底是为何被控？说是1940年有人举报他在任教育局长时贪污学粮折合3000余元。我未考证，县志所载也仅是一方之言，为何弃教从军，是教育口清水衙门还是军界当时机会更多，我想只有王庆云本人清楚，反正是从此他通过军需处长的牵线认识了师长马步青，当上了师部参谋，还兼任民勤军需采购站长和一区区长。王庆云上任民团团长当年便开始投资建设瑞安堡，如果说他是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公款来建庄园。我看有些牵强，区区3000只是10万个零头，而且状告他也未有结果，县志倒是有这样记载，“但可以肯定，王家是移民，经过数代人的苦心经营，清末始，发迹起来，在民勤县城西南买下了一些土地，还在武威开了商号，在民勤开了分店，主营绸缎、食盐和茶叶等生意。”原来人家王庆云是富二代，富二代后又兼官一代，弄个别墅岂在话下。据说施工时每天有800多民工，场面热闹，速度和质量没的说，他给的工钱也高过当时市场价，没有拖欠农民工工钱或赊欠工程材料等行为。只不过是他在偏僻的沙漠小镇上盖了一座“皇宫”太抢眼，太招摇，被仇富了，更可悲的是他“生不逢时”，“时运不济”，38年豪宅建成，44年因生意欠款吃了官司，被法庭采取以物抵债的办法，将瑞安堡作价十万银元，判给了原告永昌商人柳叶青，49年解放，51年，59岁的王庆云被定为恶霸地主，执行枪决。瑞安堡也被充公，交给县粮种场办公使用，其子女落难而逃新疆、内蒙等地。

此刻我在想，王庆云辛苦建起的瑞安堡到底谁最受益？其享用不过几年，还因此丢了卿卿性命，如今作为当地一处独具特色的旅游景点，却是给民勤做了广告，给地方财政增加了收入，呵呵，党国受益，百姓沾光，王庆云也名留千古。为什么当初就把人家给杀了呢？豪宅因潦倒已经抵债他人，地主老财就该死吗？人家勤俭持家，艰苦创业，发家致富错在哪里？我的思维忽然有些馄饨了，不免感叹世道是今非昔比。我发觉，历史从来就没有真相，所谓的对与错只是认知的立场与角度不同罢了。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瑞安堡的檐瓦墙头，四周高耸的白杨疏落着斑驳的日影，干燥的空气弥漫着沙土的味道，不时流转、充斥在黄泥夯垒的寨堡上。远望去，整个瑞安堡披一身土黄错落亭台楼阁，高高的院墙，厚厚的城门宛如宫阙一般，规模煞是宏大。入门环顾，但见，凋蔽衰败的庭院，马厩空落，石碾独卧，花窗腐蚀，木梯破损，当年栽下的榆树孤立庭院当中，卑躬躯干，凝风枝梢，叶落尘埃，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仆人，依然守候在黄沙掠过，记忆风干后的岁月里。他默默地体味着往昔的静谧与喧嚣，幽幽地聆听着风雪夜归的驼铃，他惊恐目睹那月黑风高，凄风寒霜的肃杀，仰天喟叹这世事沧桑，人间冷暖的轮回。城堡里的故事有谁还在倾听，城堡里的风光能否依旧曾谙。望月亭下的美酒，绣花楼边的裙钗，逍遥宫里的琴瑟，文武角楼上的飒爽；5000平米的天地间，可是仆人劈柴喂马，厨娘生火炊烟，孩童嬉戏玩耍，老爷问事，管家盘账，小姐抚琴，丫鬟弄花，姨太太们小聚欢颜，品茗闲聊，民团的守兵们卧在护墙的暗道里枕戈待旦，这是我的想象了。实际的景象是：这座古堡似的深宅大院里，只有王庆云寡居的大嫂带着年幼的侄子侄女，在家丁的保护下，打发着漫长的寂寞时光。这既瑞安堡里留下的故事，也是这片土地上的一个曾经，今日登临，睹物思之，不禁感想联翩。

站在角楼高处俯瞰，整个瑞安堡尽收眼底，院落、房屋、亭台，古树，我感叹这建筑设计的精巧，将城、寨、宅、院融为一体，更感怀曾经的主人该有怎样的思想。在兵荒马乱的世上建有这样一座围城，你能否定他不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与完美的理想主义者，选择在民勤沙洲上修建一座辉煌的宅院，你能否定他不是一个热爱家乡，留恋乡音乡韵的性情之人。他的悲剧是世道转变的无奈，他的无奈是革命换了天地。天变了，地换了，你情何以堪，你命何以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倘若在发家致富已成天经地义，“地主老财”层出不穷的今天，王庆云的命运或许也会改写。嗟乎！我真是为瑞安堡的主人悲切。有钱没有势未必盖的了这样的豪宅，当官发财才有实现的可能；有钱有势未必有了那运气、福气，命运不堪世道，谁又能够挣脱的出！鼠辈安世，拼命所在是栖于仓中还是落于茅厕；鲲鹏横空，高远所求是阅尽人间春色，千秋功罪任人评说！

瑞安堡大门前挂了牌子，全国重点文物保护，我晓得保护遗迹是尊重历史，历史总是会给后人以启迪和深思。今天该如何看待这座宅院和他的主人呢？我深思，说人家是大地主剥削压迫，人家用工付钱，给的是高价，这不符合事实，也不符当前的潮流与观点；说人家贪污腐败，没有证据，且当时官府都未定罪，倒是人家当官发迹，几代人勤劳致富，为国家留下一笔至今能够创收的财富的事实。呜呼！我明白了，革命无罪，改革万岁，历史如此转换，如今应当是向王庆云同志学习了。

我说：老杨你家乡还有这样人物了不得呀，城堡不古，世事昨又，什么时候老兄也建起这样一座豪宅呀，老杨嘿嘿笑啦，说：咱没这个实力呢。这时站在我身旁的太太娇嗔地问：老公你什么时候能送我这样的大宅子呀？我也嘿嘿笑啦，说：等我当了大官做了大款。嗯，俺知道啦，那是猴年马月了。太太接着道。

哈哈哈——此刻我们几个人的笑声回荡在瑞安堡。
2012年10月10日于槐梦轩留纪今夏瑞安堡之游

[ 本帖最后由 明月松间照 于 2012-10-10 23:2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