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车系列11：黑葡萄（吉汗）

1

此刻，一车厢的人，一律陷入犹豫不决冬至夜状态。大家都知道，这一天，黑夜最为漫长，长若一个世纪难熬。当然，一车厢也包括坐在九路车最后一排座位上习惯于当看客的自己。
相隔一公里的样子，好几所小学相互离得不是太远。车在钟鼓楼跟前开始，陆陆续续涌上来一些男孩女孩。像车厢飞进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嚷。其中，一个男孩站在车门口对面孕妇老人座位旁边，搂住栏杆开始脑袋一剁一剁地打盹儿，眼睛紧紧闭着，对四周年纪相仿小朋友闹出的动静充耳不闻。
除过瞌睡者，一车厢的人都发现了与众不同的男孩，没有人怀疑犯病，都以为犯油。
这些男孩就是淘，有的爬上司机背后的工具箱上，大大咧咧坐下，拿着一塑料手枪瞄着所有看客，嘴里不断发出模拟子弹发射中摩擦空气的声音，啾，啾，啾。有的那勾我的脖子我搡你的肩，嘴里还兄弟兄弟的一副小江湖气十足。

2

天天如此，只要赶上这个点儿，男孩女孩一窝蜂上车的特别多。不过，九路车经过广场后，男孩女孩上车的几乎绝迹，因为，这个路段没有小学。
我在想，这个男孩在学校受到不公平待遇，一个人闭着黑色的眼睛，生这个漫长黑夜的气？还是，听课写作业和小朋友操场上玩，有些疲惫不堪？或者，他不想回家，家里缺少浓浓烟火气？反正，这个男孩一上车的表情告诉我，他有点不开心。心里堵，自然融不进打打闹闹小朋友的行列，小大人似落落寡合，不太合群。
我不知道旁边的看客怎么想，不过这年头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不多。或者说，或许有还没有挺身而出，在暗中观察事态发展。
如果没有这个男孩的出现，乘客也多以看客的脸谱面世，一脸的冷漠。

3

迷迷瞪瞪男孩的身边，就站着两个，好像是和男孩一个学校的小朋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女孩说，喂，阳三喜，不会是羊羔风又犯了吧？
男孩说，你这个乌鸦嘴，别胡说八道，就是困。
女孩说，前两天，他就这样先迷迷糊糊再吐的白沫。
男孩说，人家老阳没怎么弱，是不想搭理你。
坐我前面一对老两口，也在猜测和他们孙子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窃窃私语，怕别人听到，内容，大致是，这个男孩挺可怜的，羊羔风快犯啦，家长不知死哪花天酒地去啦，也不说学校门口接下娃。不想管就别生，做孽啊做孽。
显然，老两口不允许自己的孙子这样稀活，间歇性发作，多危险。


4

我的儿子千千，像这么大的时候，一段时间也是一个人去上小学四年级。
冬天，也是天不亮，就非常懂事地悄悄起来，洗漱完在门口买一块夹肉饼和一桶热牛奶，边嚼边吸边走。据他自我描述，独立上下学挺好。在此之前，在广场附近住时，天天接送的。搬到西城后，他想男子汉一下，便由着他勇敢。好在，儿子健健康康，没有任何羊羔风突发病症之类记录，眼下正在参加心理学考研。
为人父，自己心里感到不安，刚准备去叫醒那男孩，这时，那老两口又嘀咕一两句，大意是，上次就在九路车上救援一个羊羔风女患者，一个中年妇女，被她的家人讹了一笔，至今没有了事。
我的脚，顿时像中电似缩了回来。
那男孩的眼睛仁，一上车我注意到，特别黑特别亮，像两颗新疆葡萄沟出的黑葡萄，扫视车上人的视线，充满纯真和无邪。那用来寻找光明的黑葡萄，酸的还是甜的？

5

这里，我想插一个插曲。一个抖音上提醒别人防癌的老兄，却莫名其妙英年早逝。他反反复复地念叨，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特别是味精。得到他的死讯，经常关注他的铁粉丝调侃，有可能是私下里自己偷吃味精吃的，有可能是管闲事管的。心易老，发易白，魂易归。还别说，我观察过去身边，喜欢揽闲事管闲事的人多灾多难的。
到了碧水湾站，我跳下车。下车前，才发现车上就剩司机、一个耄耋之年也需要别人照顾的老太太，那个还在打盹的男孩还有我。老太太使出她仅有的一丝力气，用她那老树皮般瘦手摇晃着男孩，娃，醒一醒，是不是该下车啦？
下车后，望着困惑中眼皮一眨一眨依然沉睡难以睁开的星空，我心里悲愤地向这个面无表情的夜幕喊了一声，醒一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