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峭壁上行走的羊（吉汗）

1
      这几天，晋南晋北的，大雨都快要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下疯啦。望去，到处是披头散发的山洪和一败涂地的泥石流，还有漫过乡村与城市街道房舍的垮堤之水。似乎，连一群羊都没有立足之地。茫然四顾，人可怜羊，羊同情人，都成为等待拯救的弱者。是不是，人感觉自己比羔羊强大那么一点点？
      奉劝一句，还是别门缝里瞧羊者为好。就说咱吧， 咱可是一只饱读经书的羔羊。什么《圣经》《古兰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字经》《道德经》等等等等，在别的羊蜷缩着身体睡大觉或者撒着欢儿追逐同性异性羊打打闹闹时一字一句读的，满腹都是经纶。并且，还学着观察天象。秀才羊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什么稀奇古怪事情甭想瞒过咱的法眼，不管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都甭想。
      经纶世务者, 窥谷忘反——南北朝文人吴均，曾经在他的《与朱元思书》一文中如此写道。也是这么回事，“蝉则千转不穷，猿则百叫无绝”，身处这样的环境，还有什么可忧郁的羊生啊。可是，居安思危，咱的眉头还是一直紧锁，看见山上任何动静，就忍不住想吟几句小诗。世界上，还有比清静无为的山林更理想的寓所吗？也许存在，只是咱没有找到，没有跋涉到家。
      如果没有那场哗啦啦暴雨，也许咱将在山林间静静地终老，不会仓惶四处流浪。

2      
      一朵的云一片的云一夏天的云，俨然接到一位德高望重酋长命令似的或者一封紧急军情鸡毛信似的，不管高山东边的高山西边的，大河南边的大河北边的，火速间聚集。
       那刻，一只先跳下50多米陡峭绝壁再蹦出民间积德行善故事的羔羊，东张张西望望，来到崇山一孔岩洞内，拜见一枚硕大羊头，深鞠一躬，再一躬。羔羊装傻，心里明镜般亮亮堂堂，钻入黑乎乎洞内只为敬慕。老祖宗就剩头颅，一副白里透黄的骨架，依然威风不减不衰不忘保持头羊风采，被挂在高处似笑非笑。并且，一双深陷眼睛依然犀利，仿佛看见羔羊内心世界。
      出山洞，那只充满敬仰愿望的羔羊，一动不动伫立四肢，凝视着迅速集结的云层，一愣二愣三愣，整整愣怔三刻钟。真是的，虽然从老祖宗夏商周就开始被斩首后，被主人或者猎户置一张简陋木桌上祭祀求雨。可是，不是让那些阴云生那么多暴雨，不是让那些暴雨生那么多洪流啊，求雨求福不是求祸啊？一时，它饥肠辘辘的肚子，不知啃什么才对。
      不管怎么样，不能像阴云那样说翻脸就翻脸，连一块无辜陈石和一段无争朽木都不放过，不得不随波逐流离开多年崇山家园，漂泊异地它乡。 许多无欲壁立千仞黄土，被一股不可一世洪流改造成泥糊糊， 满街满巷的无处安身，一脸无奈。
      在这里，还是点破为好，那一只卓尔不群的羔羊就是咱。

3
      跳上50多米陡峭绝壁，作为一只羔羊必须冒着粉身碎骨危险，而接受的成人礼。在母亲的引领下，那只羔羊稀里糊涂进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望上观，几近垂直的坡度；望下瞧，深不见底的沟壑。天生的抓附力，使得四只爪子战战兢兢依附在岩石上。模仿母亲舔石头缝里盐份，补充体内所需矿物质，很快进入角色。
      几分钟后，对于一场暴雨的笼罩和新的历险，咱其实一无所知。作为世界上没有恶意的动物之一，必须老老实实承认，咱也不是一件坏事恶事丑事没有干过。
      在这点上，管咱的满满羊倌看得最透。
      犬牙庄，一个说话嘴角直流涎水的满满，驱赶一群绵羊早出晚归。村里人感到费解，满满父亲在村革委会当书记，全村脑瓜最灵者，怎么就生下一个憨憨？不能够啊。当父亲的用心良苦，村里好差事多的是让排满满去放羊。
      也许，离开那些和陡峭绝壁一样险恶的人，和咱这些绵善动物朝夕相处，相对安全一点。不过，满满父亲盘算来盘算去，只想到可能遭遇风吹日晒，没有料到大雨滂沱。那天， 一个暴风骤雨夏季，满满和他的羊群，被洪水围困于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天地不应不灵。咱一个羔羊，不得不躲在这个群体中间瑟瑟发抖，除了感觉回天无力之余的听天由命，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突然间，羊们发现，满满的表演才能，甚至比他父亲略胜一筹。对他的滔滔不绝演讲，咱心里暗暗吃惊。心有灵犀，咱一定替他保密，保住生产队放羊记工分这个美差。
       那天，满满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真话，凡保护者，都具有毁灭一切的倾向。说完，他的话语一滴一滴，汇入滔滔不绝山洪，脱缰野马一般，踏向山下的村庄。在满满一个眼神暗示下，一群绵羊扑通一声，朝天空磕头。多灾多难面前，除了变得聪明一点灵活一点敏捷一点，似乎没有去路。
       下辈子，咱一定托生做一条面容凶恶的豺狼。在被吃掉之前，先吃掉异类或者同类。

4
     想一想，真的挺有道理。为啥老祖宗告诫说，乐极生悲？很快，一群绵羊感受到上晃会付出的代价。满满滴酒不沾，碰上心情不错，便举着他的竹笛，找一个羊群看不见的地方独奏。咱一个饱读经书的羔羊，当然能够听出他吹的是一支什么曲子，好像是《孟姜女哭长城》，一个眉糊小调。由于笛声传来后，渲染过于悲切，一群绵羊都沉浸于曲子意境，一个个泪汪汪的。
      满满羊倌忧伤的是他的人生，咱忧伤的是咱的羊生。某种意义上讲，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是的，除过所披的皮不同。
      而脱离管束视线的羊，大羊小养一个熊样，一得意便忘形。当许多双眼睛，一瞬间瞥见一个瓦灌里红薯酒后。一拥而上，轮流着分享，底儿朝天底高高举着咕嘟咕嘟往脸上扣。尽管，出于提醒家族成员的考虑，咱先背了一句堪称永远字字珠玑的《三字经》，谦受益，满招损。又诵了一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一只成年羊过来，用嘲讽的口气对咱说，少在这假慈悲，我看你有没有变成精。说着，捏着咱的鼻子，另外两只看咱也不顺眼的成年羊各按住咱的四肢，拼命挣扎中，被灌了一大口酒。
      就这样，一群绵羊没有被孟姜女哭倒被红薯酒放倒一大片。

5
       终于，咱明白啥叫劫后余生。
       醒过来，满满羊倌和大水一样去向不明。一群绵羊，晕晕沉沉成为三条豺狼的羊质。一开始，我看走了眼，还以为村里谁家养的狼狗，刚想套近乎，一看三条豺狼的尾巴，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
      就在一群绵羊束手无策之际，咱一只忧郁诗羊外号白叫的？立刻，想到搬两位救兵。 一个是50多米陡峭绝壁教咱历险的母羊，一个是崇山一孔岩洞内被悬挂避邪的老祖宗。 搬之前，独自一个双目微闭，将《圣经》《古兰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字经》《道德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等经书全部默念一遍，这个必须的。不借助神的法力，还指望失踪的满满？毕竟，在大水袭围时他能够成功脱险，已属侥幸。对，还有一个细节，咱要感谢羊倌的启迪，他不是让绵羊集体给上苍磕了一个头？我就是从这，灵机一动想到的一个计策。
      灵魂出窍，咱的灵魂蝴蝶般悄悄飞出豺狼的老巢。
      不是简单的善与恶的对决，可能连老祖宗都看不过去，不得不拔刀相助。
      没想到，特立独行的母羊没有找到的情况下，已经退隐多年的老祖宗竟然一口答应重出江湖。硕大羊头，两个长长的略带弯曲的尖角，一旦投入战斗，威力无比。庞大身躯已经失去，头颅依然博弈精神充沛，如飞镖空中飞来飞去，让三条豺狼大惊失色。每一次凶猛抵击，一群旁观的绵羊都拍手喝采。没几个回合，无招架之力的豺狼血淋淋的，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老祖宗一收功，不慌不忙返回它定居的山洞，挂在原位。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6
      明天如何走崖？咱羔羊有咱羔羊的智慧，加上天性加上天意，无绝羊之路，物竞天择。咱长出的牙齿还不够锋利，眼下还只会啃草不善食肉。而啃过的花草地，一茬一茬萌发嫩绿，花蕊绽放。大千世界，不像咱希望的那样美妙，也不像咱忧郁的那样不堪，时时刻刻都在柔韧重生，灵魂不灭。
     不过，前瞻500年后测500年也有弱点，不如没心没肺的，不如卖傻。曾经，在山上，身边的羊给我取了一个外号，一只忧郁的诗羊，以示对咱的尊重。偌大山林，为什么就没有一只瘦小羔羊的立锥之地，对这个问题，咱始终想不通，百思不解。突如其来的大水，或许和咱羊一样迷茫，不知道该往哪流，沿途留福音也留灾难。有时，咱真的想坐下来，和大风大水大雨好好的来一场心灵对话。
      疯啦疯啦，仿佛这个世界瞬息间陷入一片疯狂。该发泄的歇斯底里发泄，不该发泄的逮了便宜卖乖地发泄。一场大雨刚刚过境，一场哗啦啦又要千里奔袭暴雨天际闷雷孕育， 隐隐约约听到远方一声回归笛声催咱起身，含泪离开山林家园。或许，不断地迁徙，才能寻到所谓的良木和暖巢。

                                                                            —— 2021.10.10修改于平阳府碧水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