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阳光

　　立冬了，一丛丛菊静立在秋风中，暗香袭人。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都不稀奇。人们独爱墨菊与绿菊——墨色的叫做“墨麒麟”，绿色的叫做“绿朝云”与“绿牡丹”。人来人往，把菊花当做照相的背景。有孩子偷摘了菊花，又扔掉。花朵久久不凋零，像是拿眼睛望着这个秋天。
　　菊花展过去近两周了，我没有为菊花写下一个字。我知道这个季节，为菊花摄影和写字的人会很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菊花展过后，那些菊花何去何从？我想起20年前，在潍坊的菊花展上，那个公园里，我和一位叫做金簪的同学，在菊花丛中照了相，有单人的，也有合影。我的那张手里执着一株盛开的金菊。合影的那张在公园的假山旁，有两只白鹤在脚下，是假的，但是栩栩如生。
　　还记得公园旁那条河叫白浪河，河水有些发黑。如今城市注重治理营造宜居环境，河水应该是名副其实了吧。在那条河边，我们照过毕业照。我们无忧无虑，像麻雀一样充满喜悦，把河畔正在开着的灿灿的黄花，插在鬓角——那张照片，那朵花，就一直静止在19岁了。
　　我喜欢河水的安静与舒缓，像是一首老歌。童年的时光，在河边玩是必不可缺的内容。而且伙同了男娃子一起抓鱼。我们分工合伙，把河水拦截起来，围成小坝子，用小手一下一下把里面的水往外泼干，水越来越少，俏皮漂亮的鱼，我们叫它“白条子”，露出来——分了，拿回家，喜滋滋地养着。养在天井的水瓮里，弄得水一股子腥气，挨大人骂，仍窃喜。至于黑胖溜滑的泥鳅，它趴在淤泥里，被我们揪出来，拿回家喂鹅喂猪。
　　母亲说，我小的时候非常活泼。在姥姥家看唱戏的，回家就学给人家看。有一次母亲带我坐火车去济南看父亲，在车上，我竟然不知害羞地给陌生的叔叔阿姨“表演”。后来，不知道几岁，我的性格变得沉静了。大约，是因为母亲把我送到姥姥家上学的缘故吗？我羡慕弟弟可以一直跟着母亲，而我，小学就转了三个地方。虽然姥姥姥爷那么疼爱我，我去那个我喊她“小姨”的叫做梅香的同学家去玩，她的母亲亲切地喊我“小客”，小小的我心里竟有种模糊的伤感，那么想念我的母亲。
　　母亲每次来看我，临走，我总去送。送出村庄，送到快到“大沟”的那个山林。然后母亲又把我往回送……我曾经想，我为何不是个男孩子，让母亲受到别人的讥笑？好在后来有了弟弟，给母亲争了脸面——所以，对小我5岁的弟弟，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他。我一直羡慕别人有姐姐哥哥，可是我没有。有个弟弟也是好的。
　　我还小的时候，大爷就叫着我的名字说，你考不上学就得回来种地了，你弟弟可以接班。也许因为这样，没有退路的我学习比较好，考上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弟弟，年龄小，也没赶上接班，也是自己考出来的。
　　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印象中的姥姥姥爷，总是那个样子定格我的记忆中。以后当了护士，每次看到相似年龄的老人，就觉得莫名的亲切——清瘦的、慈祥的、沧桑而温暖的脸。父亲当过兵，比较严厉，（他穿军装的照片可谓英俊，有人说，我像父亲，说女儿像父亲有饭吃，）父亲虽然不苟言笑，却对我非常好。弟弟说过，姐姐要的东西，父亲就会给。是的，每次交学费，或者要零花钱，父母总是多给我，知道我不乱花，反而对于家里的男孩子，我的弟弟，要求严格一些。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身体非常不好。弟弟跟我说，姐姐，你要好好的。你好，我和父母，我们全家人，才好。他又说，姐姐，你还记得你年轻时候多么时髦吗？还有你考中专时候的成绩，多棒啊……
　　我参加工作后，就一直给弟弟买衣服。后来他买房子，我又挤出一点钱帮助他。我是一个女孩子，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家里的长子一样，想承担起这个家一部分责任，但总归能力有限。回过头想一想，弟弟说得对，我们每个家庭成员，好好过，其他人，也就好——一家人，是骨肉相连的，这就是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可贵。世间永恒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这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扯不断的关怀。
　　养育我的姥姥姥爷没有等到我的报答，他们老了，早早去了。那年我卫校还没毕业，那个暑假，姥爷病着，我把姥爷的衣服拿河里洗了，晒在六月灿烂的阳光下。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姥爷。而姥娘，在我小的时候，就总端出那个盛满宝贝的线笸箩，跟我说要把那五彩的绦子，留给我，等我长大，缝在袖口上……
　　那年，在姥姥姥爷的坟上，我哭得很伤心。亲戚以为我是因为没分配到县城而难过。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惊慌与凄凉，谁能理解，一对相伴自己长大的慈祥老人，永远没有了，看不到了，化作一堆黄土的感受？
　　后来，我调进了县城。后来，我改了行。我成为一名城里人，所谓的白领中的一员，我骨子里，还是那个乡下的村姑。我当年拼命想逃离的山水，如今是我最真的梦。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弟弟的孩子，都上学了——我们能不老吗？正如我们走过春天，走过夏天，走进秋天——我们走进了中年阶段，中年了，什么是最宝贵的？家人和自己的健康，亲人的相伴，还有友情的温馨。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感情，就是温暖的阳光。
　　只要心里有一片阳光，立冬了，结冰了，下雪了，又能怎样呢？谁的心田，都可以栽种自己喜爱的花儿，那这个世界的气息，就是一片芬芳！只要亲人朋友们在一起，多少风雨，都会过去，天依然是晴朗的。
　　看啊，立冬了，菊花依旧盛开着。这些开在深秋的菊花也许没有春天，但是上天换了另外一种方式，给予了它们以补偿。也正因为这样，在这样萧瑟的季节里，我们可以一饱眼福，又何必抱怨春天的匆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