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缤纷68】不老的秋天

    从地铁口出来，总是会迷路。向东向北向西向南兜兜转转走了一圈儿，才找到那家专科医院。

    问路一位清洁工，他正在草坪外打扫落叶，矮冬青被修理成半圆形、长方形，小灯笼似的一串白色丝兰亭亭玉立，它倒竖着的叶子像只巨大的刺猬。清洁工光头没戴帽子，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回答我，让我从桥上盘过去。“盘”这个字眼充满智慧。我果然磨盘似的盘桓多时，却仍然找不到方向。是我把潘家园和潘家园大厦认成了一个地方。站在过街桥上，看桥下风一样刮来刮去的汽车，触须一样的道路，规规矩矩的楼房店铺，有处楼顶上伸出一根裹着花布的旗杆，左趋右赶，天空盘旋着好大一群白鸽，急匆匆又无计可施。

    过路的人各有各的去处，再不像我这样彷徨。从前路口的老头老太都是路路通，问什么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现在可不行，他们自己都快找不到家了，楼房街道太过相似，新旧更新比季节变化还要迅速。找不到合适的人问路，才想起用手机导航，万事不求人的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导航女声一个劲儿提醒我路口有违章拍照路口有违章拍照，心想走路怕什么违章拍照，也不理会，用时五分钟的提示让人松了口气，其实是我步行错用了导航系统，那提示是驾车的速度。路旁共享单车和金黄的银杏叶颜色相近，排列整齐得像连体婴儿。地面很干净，只有零星的落叶。

    雾气很重，城市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膜，又像是在水里漂浮着。眼前总有彩色波浪纹悬空，有只小蚊子飞掠而过，盯着看时又不见，一把抓过去还抓不住，过一会儿又来逗引。树木上方好似沾了一层灰，天空也蒙了尘，夏天泛滥的雨水到了秋季反而没了消息。

    对我这样迟钝的人来说，叫得出名字的树木也不过是个位数，榆树桃树杨树柳树老槐树，而已。榆树叶子粗糙筋脉分明，榆树皮可以充饥，春天的嫩杨树叶和洋槐花可以吃，秋叶当柴烧，越干枯越好，暗绿潮湿的叶子反而不受欢迎，因为它只会沤烟呛眼睛。如今，祖母早已过世多年，老宅荒芜不堪追忆，没有人再需要我收集落叶……因此季节的变化于我而言不过冷暖的区别。吸引我的是树上能吃的果子，酸枣、海棠、苹果、石榴，鸭梨、毛桃，商店货架或者小商贩的藤条筐里，光鲜的打蔫的疤瘌流星的，都是我的最爱。昨天父母同时发来微信招唤我，给我留的山楂和红枣快要腐烂变质了，老家院子里自产的各种蔬菜瓜果等我等得上了别人的餐桌。

    从医院出来，我对世界有了新的感情，医生并未给出有效的帮助，只是让我回去观察，人像草木一样生长，变化，衰老，而季节是不老的，只会更新，替换，秋天不只是秋虫的独奏，是一切生灵山川河流的鸣唱。树木不是城市的主角，而城市因为树木的点缀，平添无限生机，到了深秋依然丰盈美丽。树叶落了许多，装满落叶的麻袋堆在落叶之间，树上仍旧层层叠叠，尤其是朴实的白杨树叶，要到冬雪飘飞的日子，才会像风筝一样离开枝头，在北风中奔跑。边缘枯萎卷曲的叶子，像燃烧的火把，绿草丛里缤纷的落叶竟比花朵还要绚烂妖娆，几番错认成蝴蝶。已是重阳节气，城市深处藏着一座千年古观，正在做节日祈祷，音乐声和颂赞之声不断传来，悠远而宁静。秋景像是油画大师的杰作，大胆的金黄，浓绿，火红、铺排渲染得辽阔幽远，一位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走过去，像是走进了秋日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