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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乌乌泱泱的繁荣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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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妹小英的儿子要结婚,邀我去参加婚礼。接住电话,心中一楞,你儿子才多大啊,就要结婚了?印象中还是个小不点啊。果然到地方一问,新郎21岁,新娘19岁,但已怀孕6个月。两人在外地打工认识的,五个月前,儿子给同样在外地打工的表妹打电话,说闯下祸了。于是表妹赶快回来,特事特办,急事急办,收拾新房,置办家俱,预定酒席,提亲、订婚、行礼,在一个月内把结婚需要的仪程一一走完。表妹才48岁,就婆婆、奶奶一起当,那感觉真叫一个“爽”。

       大家议论起来,我说,我儿子去年27岁结婚,现在还不想生孩子。你们也太急了吧?这样算下来,100年里,你们都繁衍五代人了,我们才三代半,太不公平啊。说罢,大家哈哈一笑,我心里却真有点羡慕起她来。想当年自己20大几了,还在忙着读书考大学,奋发图强哩。奔波劳累,几多折腾,最后老大不小了才结婚。30岁上才生儿子。然后儿子又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读下去,整整读了21年,然后又是找工作。现在儿子在城市苦苦打拼,父母在老家清汤寡水,翘首以盼,一年见不到两次面。两相比较,人没有他们人多,财没有他们财旺,一切看得见的东西,都比不过。这上学有啥好处?

      早上出门的时候,穿了一条裙子。出得门来,就有点后悔。表妹家在县西,大路上拐来拐去,村路七扭八弯,再加上表姊妹都是乡下来的多。就想着回去换一下衣服,穿条长裤,短袖衫,这样来的周正些。这样想着犹豫着,却到底也没有拐回去。到地方一看,嗬,表嫂、表姐,表妹、表外甥女,一个个都是裙子,五颜六色,花枝招展,姹紫嫣红。有的还穿高跟鞋,细高跟,在厚薄不匀的楼梯台阶上,一走一扭一扭。不得不说,她们胆儿真肥。给我叫表姨的外甥女红,是今天娶媳妇的应客,是主角,她穿一袭长及脚踝的大红裙,裙角飞扬。脖子、手上,嘀哩咣当,各种手饰。举手投足间,气场占据半个屋子。红经营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建材门市,走到哪里都是一股女老板的范儿。

      噢,我忘了,今年流行连衣裙。县城里的女人,无论老的少的,高的低的,瘦的胖的,黑的白的,一律裙裾飘飘。总以为,四、五十岁的女人,已没有多少美好的赞词送你,端庄和得体,随意和洒脱,也许还是不错的选择。千万不要瞎跟风,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耶。所以宁可呆板宁可守旧也不轻易冒险。那一天被侄女拖着,走进闺密的服装店,选了一条裙子加一条下摆开口的长裤。闺密边为我选衣服边训我,“女人有几个是天生丽质的?都是打扮出来的!知道不知道?你看街上谁谁谁,3尺腰,但人家裙子一穿,高跟鞋一趿,飘飘洒洒,你能看出来人家腰粗?还有谁谁谁,个子低,但人家头发烫上去二公分,鞋后跟再增加三公分,个头呲一下子蹿上去了。站到那儿一比,比你高好多。没听说,女人要对自己狠一点。狠一点,就是舍得花钱,舍得下功夫整。不知道你一天都忙啥子呢!”闺密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我原以为街上好看的女人,都是生来的,还有裙子是给身材好的人穿的。闺密却说,“今年的裙子多是桶式的,就是上下一筒笼,专门给四、五十岁的女人穿的,一穿就不显腰了。”闺密开服装店久矣,各式时髦衣服应有尽有。我却很少去,我怕被绑架。她自己,自然是引领县城服装新潮流了,兴啥穿啥。有谁说,时间是把杀猪刀。20年的时光把一个当年羞羞怯怯的女诗人,打造成一个高腔亮嗓、性格张扬的女老板,也真是不容易。

       大街上女人都穿裙子,总让我不怀好意地想起,前几年的“满城尽是靴子腿”。作家韩石山还专门写过一篇《关于靴子的美学研究》。当然,县城女人穿裙子,也是分层级的。单位里的女领导,女一把手,她们穿的裙子,都是质地精良,做工细腻,款式得体的上等货,价钱也很不菲的。并且她们有多条裙子,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场合分而穿之,背后有文化素养、经济条件、权力春药、见多识广等元素支撑,就显得婀娜多姿,含而不露,适度张扬,引人探究。而商女,经商的女人,包括我闺密,大都飞扬跋扈,霸气侧露。胸脯能挺多高挺多高,身体能袒露多少袒露多少。至于等而下之的草民家的女人,一窝风地穿的裙子,一般都便宜,粗糙。有的是儿子女儿给买的,依照年轻人的审美打扮出来,充满着“东施效颦”之嫌。站到东城外高高的桥上看风景,挺胸凸肚有之,扭腰溜胯有之,窝肩搭背有之,但东施们脸上洋溢的幸福,一律充满着正能量。

       娶亲的队伍回来了,院子里响起爆烈的鞭炮声和叽哩哇拉的唢呐声。鞭有两万头?十万头?从院子一直扯到外面巷子很远的地方,足足响了20多分钟。院子上空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看热闹的人都熏得涕泪交加,咳嗽连声,一个个跑到屋子来躲避。

      天气有点热,我和表姐表嫂几位年令大者,坐在房间里占据着坐位休息。亲戚们平常各忙各的,遇到谁家过事了,才聚到一起,说长道短,互通情报。上一代人,姑舅姨等,都逐渐过世了,现在来往的都是老表们。除了身在外地的、已经去世的、去城市给儿子女儿带孩子的以外,今天来的有七八个。小英是小舅的女儿,来祝贺的都是我的姨表、舅表。七舅是硕果仅存的长辈,他是搞工程的,见多识广,到什么地方都喜欢招招呼呼,吆吆喝喝,今天这场面,他也没有闲着。趁闲下来的功夫,七舅说起小英儿子这事。他说,当时小英打电话问他咋办?他说,赶紧抓挂住,死活弄到手。你没看现在说一个媳妇多难,赶紧想法娶到屋算数。小英怕女孩娘家人闹事,七舅说,多拿俩钱的不是。小英爬步跟头从打工地回来,连工钱都顾不上要了。这边厢忙着到娘家说合,道歉,说好话,送上不菲的彩礼,那边娘家父母不在了,只有一个哥,还有二伯、三伯等,也没有多为难,这事就成了。大家议论着,感慨着,又细数亲戚中现在还有四、五个“老大难:表姐的小儿子,33岁了,表姐很能干,还在城里给儿子买了房,但儿子太正经了,说不成个媳妇;大表妹的大儿子,30岁了,先在北京打工,现在又去广东。在家乡说的他不要,在外地他又说不来,就这样耽搁着;二表哥的儿子28岁了,没有正经事干,东跑西蹿,眼高手低。家里房子盖了四层,但人家女孩还让在城里买房。买不起,这事就说不成。还有表弟的儿子也27岁了,在郑州打工,现在媳妇也说不成。只有大表妹的二儿子,和这个小表妹的儿子,“奉子成婚”,先斩后奏,生米做成饭,女方就不挑剔了,才顺利地有了媳妇。大家都笑说,现在这社会,真是“胡球弄,收头重。”又说起表妹儿子这场婚事,挽救了一个家庭,我听了更是感慨万端。

       表妹小英两口子以前闹离婚,里边的内情亲戚都知道。我想起那时表妹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来办公室找,就是说她的事。那时小英一年到头,长里野马在外面打工挣钱。秋天到新疆摘棉花,夏天到湖北嫁接核桃树,平常在县城建筑工地绑钢筋。而男人呢,大钱挣不来,小钱看不上。到城里麻将室打牌,一来二去和麻将室女老板挂住了。回家闹离婚。小英气死泛活,想不通自己一年到头为家庭奔波,怎么换来这个结果呢?表妹不答应,男人就不回家。两人打持久战,一下闹了五、六年。我是表姊妹中有工作的人,文化知识高----这是他们说的,所以有什么烦心事、闹心事、解决不了的事,都给我说。小英就给我打电话倾诉。有时是半夜睡不着时,有时是天刚明,还有时候我刚端上饭碗。一说都是一个小时、几十分钟,前因后果,目前现状,男人咋打,女人咋骂,情妇啥表现,公婆啥态度,儿女咋受影响,等等。我总是倾其所能、挖空心思解劝她。每次打电话,都是说,姐,老生气,越想越生气。你说咋办?我就劝她,尽量和好,离婚对谁都不利。儿子女儿都大了。再一次我就说,不能全是人家的问题吧,也想想咱自己有啥毛病?表妹想了半天说,实话说,我就不象个女人,整天忙着干活,对他不温柔。我说,是啊,他在家里得不到温暖,就出去找温暖去了。咱也要检讨自己,以后他回来,待他好点,不要一见就骂,不要揪住出轨那件事不放。但表妹沉不住气,男人偶尔回来,她见了就骂,男人刚想回头,她又提起那件事。把男人骂走了,她又生气。又一次她在电话上说,姐,我干脆和他离了吧?离了瓜清水白,眼不见心不乱。我说,你现在有心上人吗?她说,没有。我说,那你离个啥呢?耐住性子,慢慢熬他,该干嘛干嘛,儿女在长着,也不耽误啥。他和那女人到底也过不成。到时候他马儿跑尽了,就自动回来了,你还是浑浑全全一家人。就这样拖拉着,婚也离不了,家也和不好。过一段表妹又打电话说,两人闹离婚,儿子受影响不小,学也不上了,整天不说话,成个闷葫芦。17岁,外出打工吧,年令小,在家里又没事干,活活愁死人。打电话当时是12月,正宣传征兵呢。我就给他建议让儿子当兵去,先稳住一头。于是费了一番事,把儿子送去当兵了。随后又打电话,说女儿也不想上学了,费事巴巴把她转到育才学校,她上了几天,就说育才环境不好,还要回来上,又跟原学校老师说好话,让回来上。回来又不好好上。总之是不听话,叛逆。问我咋办?我也没办法,帮忙叹息一番。而亲戚们背后说的是,小英女儿学瞎了,跟上社会上人混,有时夜不归宿。她说话根本不听。这以后表妹电话似乎少了些,我也没有再过问。这次听表姐说,小英儿子当兵两年回来,带回来5万,每年国家还补助9千,补了两年,小英给儿子添一千,存够一万。这样就存了7万块钱,这次结婚也用上了。女儿也大了,虽然不上学,在外面也混出名堂了,老练许多。小英把男人的情妇没办法,她闺女却有办法。一次她跑到麻将室,一把揪住那女人头发,左右开弓,“彪、彪、彪”,甩了几个耳乎子,她爸见状,起身就走,从此不去麻将室。这次儿子结婚置办东西,全凭这个女儿。跑东跑西,给她爸买衣服,网购电器等等。一家人总算尘埃落定,安生下来。我们说话间,这女孩进房间找什么东西。她个子很高,上穿红衫,下穿明黄色灯笼裤,绑两个小辫子,很象赵本山团队的某个小妮子,青春亮丽,很齐成人。

      表妹小英穿着大红裙子,喜气洋洋在院里来回招呼娘家人。表姐说,小英熬到头了,以后再不用去打工了,就在家里带孙子,守着老窝,让小两口出去打拚。表嫂说,是啊,人都是要熬的,要是那时离婚了,现在可不是这个样。

       酒席订的是流动酒席,就是包给人家了。待毕娘家人,已经1点多了,肚子很饿。我和表姐表嫂一起下楼。正在招呼的七舅说,赶紧找个位坐下,要不可就等得没点了。乡村的酒席,人挤人撞,争吃抢喝,你要温良恭谦让,可就吃不上,我领教过。于是就站在正吃的人后面耐心等。终于这一桌人敬完酒起身,我赶快坐下,又给表姐占一个坐位。

      筷子还没有分发,邻座男孩的手就擩到盘子里抓着吃了,男孩的母亲骂,你个死鬼!一边她怀里的小孩子也叫起来了,她就用勺给那个小孩子舀汤喝。地下鞭炮皮,骨头渣子、菜水汁子,人脚来回踩踏,很脏,只好仰脸看天。耐着性子吃完桌,表姐她们还要待一会儿,我向表妹告辞出来。

      骑车从西城往东城走。刚才表嫂邀我去她家,我没有去,现在我一个人出来,却特意从舅家的村子穿过,想寻找小时候去外婆家时的感觉。小路弯弯,黄花点点,然而一点印迹也没有了。村子已和县城连成一片,不分眉眼。整个县城象一盆酵子发面,盆已经盛不下了,四处溢流。又象一个越摊越大的饼,薄厚不匀。建业、碧桂园已经进驻,到处都是明光四射的楼房。恨不得大河上面盖个盖,上面建房子。事实上东沙河,已被河道上面建房子,遮蔽了视线,影响了市容,并且留下百年遗患。印象中的菜地,白杨林,早已不见了。大家哄哄嚷嚷,幸福感都很爆棚,一派乌乌泱泱的繁荣。我还向往什么呢?什么也向往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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