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德元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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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德元
秋孩不是他爸的亲生儿子,他应该称他为舅,称他妈为妗子。秋孩他爸叫德元,德元年轻时结过一次婚。婚后数年未能生育。当时正逢新婚姻法宣传热火朝天时期,若不在婚姻上有些动作,好象就与时代潮流不相符似的。于是德元与前妻离了。
有人劝德元慎重些,说:“你媳妇不会生育,不一定是她的原因啊。”德元说,“她要是会生娃子,我从胳肢窝里都能掏出娃子。”妻子强忍悲痛走出家门,经人介绍嫁给邻村一个比德元大好多的男人,婚后一年就生下一个男孩。德元有些后悔,但嘴上不肯认输,对别人说,我要娶上最好的媳妇,生最好的娃子。于是德元又找了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媳妇三女。三女到家后一年多,还是不生孩子。这期间,前妻又生了一个男孩。德元有些着急,和三女商量抱养一个。正巧德元的姐姐生有三个男孩,姐夫劳力不强,养活不了,德元就把最小的秋孩抱了来。
德元一辈子拈轻怕重,到老也没有混成人样。但他年轻时红火过,所以他的口头禅就是“我年轻时如何如何”,比如“我那时要是跟上解放军参加工作,现在每月至少也拿上五千元退休金。那个当官的都看上我了,说这小鬼多机灵,一心想让我给他当警卫员。”别人就问:“那你当时咋不跟上人家走呢?”德元回答:“怕打仗嘛,我爹说打仗要死人的,打死了就完了。”德元当过两年民警。当时闹土改,监狱里关人太多,看不过来,就到各区抽人,在村里当民兵的德元就被抽去看犯人。德元常对人说,“我看犯人时如何威风,叫他跪下他不敢站起来。”可他见了成份不好的人又说,“我如何如何宽待犯人。我带犯人劳动,干一个钟头叫他们歇两个钟头。”因为那时的犯人,多是地主富农。
大集体时候,德元在生产队干的多是轻活,比妇女干的活还轻省。比如哪里需要出工了,德元就去做饭。德元的指甲留好长,里面藏满了圬垢,有时正和面呢,鼻涕流出来了,他顺手一揩,又擩到面盆里了。就这,社员们也得吃他做的饭。生产队打麦,德元当“看机员”。“看机员”是那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地主子弟管着柴油机,让人不放心,得有一个贫下中农看着这个开柴油机的地主子弟,德元就充当了这角色。德元还当计票员,男社员担粪,每担一挑发一张盖有队长戳子的小纸片,最后按片计工分。德元就干这种给人发纸片的活,名曰计票员。德元还当过“过秤员”,就是社员们担粮食担红薯需要过称时,德元就给捉称。
为什么这些轻活会落到德元这个壮劳力身上呢?这里有一个秘密。德元会厨师,方圆附近谁家有红白喜事都得请他去给做菜。主人在当天放的纸烟,厨子可以随便装进口袋拿走。回到家后,整盒的可以拿到供销社卖掉,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零散的装在口袋里,早晚见到队长,让一根巴结巴结,派活时就特别优惠。别人谁想吸他一根烟,比拔他一根肋骨都难。那时烟叶非常缺,在地里干活,谁装谁一锅烟,都得有一定关系。不然人家不让你装,很失面子的,何况纸烟?作家李凖不是有烟叶,哪有“黄河东流去”的一手材料?村里有许多买不起纸烟的人,就靠捡烟屁股过瘾。赶集上店时,两眼盯在地上,捡到稍长一些的烟头,回到家里把烟丝剥出来,再用一片纸卷成喇叭筒,坐在被窝里美美吸两口,那滋味赛过神仙!德元还能穿上塑料袋做的衣服,前面是“日本”后面是“尿素”的那种。穿上这种衣服非常神气,也是一种接近权力的象征。
德元的第二个妻子三女给德元带来不少好处。一是从娘家带来的东西多,二是找了一个“拉偏套”的。当时地主子弟很难找到对象,性生活没法解决。村子里就有几个这样的半大不小的光棍,三女就勾引了一个叫作明娃的。明娃力气大,把德元家的出力活都给包了,还把自己的收入源源不断地贴补给德元家。农村俗称“拉偏套”。都说三女心肠好,给明娃缝衣纳鞋,送吃送喝,真是两全其美。在这个问题上,德元倒是非常宽容,只要自己能轻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自己也是找相好不断,两人谁不管谁,扯平了。三是三女擎了老舅的不少财产。三女有一个远房老舅,是个瘸腿的孤寡老人,姓张,无儿无女,住在后岭上。两人甜言蜜语把老人哄下山,说,将来我俩伺候您,给您养老送终。张老汉没主意,经不住三说两说,就答应了,搬了下来。一开始,还招呼的不错。因为老人给生产队看场,吆鸡打狗,还能挣不少工分。土地下放后,老人干不动活了,没用了,德元两口子就不耐烦了。有一次,老人重感冒病倒在床,三天没人给老汉送一口水喝。老汉躺在窑里,渴得象鸭子一样“嘎嘎嘎”地叫,非常槮人。还是邻居你一碗他一碗给老汉送。有一次,又听见老汉叫,我给老汉削了一个苹果送去,老汉感激地说,“我死后变骡子变马都要报答你。”我吓得赶快跑掉。老舅终于死了,两千多斤多粮食、一百多斤棉花、几千块钱积蓄,全部落入德元腰包。
德元爱在女人身上“拈拈掐掐”,和一个相好的明铺暗盖,还有私生女。村里人都指指戳戳说:“你看糠换姊妹俩的脸,额颅头宽宽的,下巴长长的,和德元一模似样,那就是人家德元的啊!”说也奇,德元第一个妻子和德元过了几年生不下孩子,嫁给别人就生了;德元娶了三女后,还是生不出孩子,但德元和相好怎么就能生出两个女儿呢?究竟是谁的毛病,没人能说清。德元和三女离心离德,你偷汉子我寻相好,精力都用在别人身上,日子过的很凉气。50岁那一年三女中风而死。
秋孩已是成年人了,整天袖着手,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只在门前转。白天睡觉,夜里偷东西。乡间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葡萄熟了偷葡萄,苹果熟了偷苹果,然后拿去换些钱。这样危害虽不大,但是惹人恨。村里有果园的人家,一到季节就不得安生,得处处看紧了才行。这些人家没办法,就喂大黄狗。但秋孩总有办法,他半夜隔墙撂个馍,馍里夹些毒药,把狗闹死了继续偷。
后来果子行情大跌,果园都毁了,秋孩就失业了。还是三女在世时给秋孩定的一门亲事,三女死后秋孩亲生父亲逼着德元给秋孩成家,德元才靠借贷给秋孩完了婚。秋孩的媳妇叫大珍,很能干,在娘家常年栽烤烟,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大珍过门后,逼住秋孩栽烟。烟价钱很好,政府扶持,村里人都靠这个项目挣钱。于是秋孩就贿赂组长,把后岭上本组所属的猪娃窝十几亩好地弄到手,赶走了一户姓李的外来户,开始正儿八经种烟了。
猪娃窝真是个好地方,光照好,土壤适宜烟叶,并且有水有草,放牛放羊也方便。但一户人家住着有些单,秋孩就拉上姐夫一块经营。后两家人又因为伙食问题弄不到一块而决裂,姐夫生气走了,秋孩就一家经营。秋孩只看到种烟挣钱的一面,不懂炕烟的技术与安全性。比如炕房温度烧到70度时很容易落杆着火,一旦着火首先要关闭通风地洞,然后关闭天窗,隔断氧气进路,使火势自然灭掉。
这一天,秋孩一人在家烧炕房,就发生了落杆着火事件。当时秋孩救火心切,打开炕房的门自己就闯了进去。这样通风后的炕房由于氧气充足而越烧越旺,结果秋孩烧昏在炕房内。还是一个放牛娃发现后,把秋孩救了出来,全身百分之九十烧伤,送到医院治疗十多天后死亡。那个惨状真叫人不忍目睹!
秋孩死时,大珍还怀着第二个孩子。要生了,但没有人伺候。德元要住到儿媳妇房里照顾,被大珍骂了一顿撵走。最后还是娘家妈来住了一段,伺候月子。大珍恨死了德元,他若是肯帮补一下,秋孩何以能烧死?大珍不让孩子们去德元跟前,孩子们对这个爷爷也没有半点感情。最后,大珍招了一个养老女婿,带着孩子单门另过。
德元又找了一个老伴,家在后山。前夫死后,受不了儿媳的折磨,嫁给德元,搬下山来。老伴的儿子是个聋子,村里人也叫他聋子,娶了个傻媳妇,媳妇生了个小孙子。傻媳妇不会抚养孩子,老伴就把儿媳妇和小孙子都带了来,聋子留在山里还要经营十几亩地。不管咋说,德元又有了一个家了。整天带着老伴的小孙子东游西转。
德元对其他女人的爱好仍有增无减。老太太非常不满,经过几次较量,德元有所收敛。但老太太年纪渐大,耳朵也聋了,许多事无法知道。有一次,德元放羊时,把傻儿媳带到坡上,在无人处行苟且之事,不巧被放羊娃子看见了。村里有好事之徒问傻媳妇,傻媳妇四面瞅瞅,连连摇头说:“不敢说,不敢说。我要说了,我叔打我哩。”
德元后来主要靠捡拾废品卖几个钱。捡废品也不到远处捡,就在附近村子里转,瞅势人不见,隔墙头把人家的废铁烂铜就装进袋子里。已经是21世纪的今天了,德元仍然点着煤油灯。邻居几次劝说,德元就是不点电。一次德元又对人吹嘘说,我要待老婆咋好咋好,她要走到我前头,我要给她穿七大件,体体面面把她埋了。邻居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别人过的是电气化生活,电灯电话电磁炉电风扇洗衣机,你还叫人家点煤油灯,这就是你对老婆好吗?你不用电是小事,丢村里人脸是大事!你必须马上装上电灯,至于死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在邻居的督促下,在扶贫工作队的帮助下,德元才用上了电。
德元一辈子没有亲儿子,心中十分不甘,又想和第一个妻子和好,想把前妻的儿子认成干儿子。前妻对这种事抱无所谓态度,就答应了。前妻的儿子叫青山,村里人对德元说,人家青山要是知道你甩了他妈,又坑死了你舅,还认你做干爹吗?德元说,没事,老的骗怕了,小的又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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