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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亲亲大锹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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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谚说:挑断扁担是英雄,撬断大锹是狗熊。
       一眼望不到头的河堤上彩旗飘飘,号子声声,人来人往。挖泥是用锹左一锹、右一锹、再后一锹直切而下,双臂用力撬托出泥块装入兜中,每块像个城砖似的,每兜排放三块。我们这里的砂质土黏性不大但并不易破碎,掘出的泥块整出整装是很爽手的,挖掘顺序自上而下犹如下楼梯般层层深入,民工们自挖自挑,随着河床挖出的梯级渐多,新建堤岸的土堆不断增高,此时泥担在肩先爬十多级阶梯上岸,再奔跑近几十米的平台,接着爬坡上堆顶,泥担倒掉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前在冬季里经常看到的这样场景。
千百年来水患无情地肆虐着,“一定要把淮河治好!”人类在自然界的面前充分显示了自己的实力。当然,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双方力量的悬殊实在太明显,在战斗还没有打响时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原本还是广阔的平原,很快在人山人海中变成一条宽阔的河,使得野性十足的河水很温驯归入大海。能使河水俯首称臣就是农人手中的一把把大锹——在无力的冬阳中折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大锹!一件寻常百姓家的普通的农具,这时凸显出一种迫人魂魄的力量,印证着“人定胜天”的决心。
       大锹下的旷野,虽然是数九寒天,但到处都是春意盎然,大广播播放着催人奋进的歌曲,还有那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标语横幅,简直就是一幅生动鲜活的热烈场面。
       我没有见过大锹的制作过程,但是,我却知道洋槐的不幸与荣幸,因为有一天,一棵正要蓬勃生长的洋槐,直溜溜的,有小孩胳膊那般粗细,突然入了父亲的视线,它成了大锨的把儿,再加上从街上刘铁匠家换得的锹头,于是它就得了一个完整。
      我与大锹有缘。它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是真实的刻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鲜活。至今在我右脚跟还有一把大锹头划破后留下的一个明显的白色的疤痕,大锹锋利的锹刃和一种彻心扉的疼痛连同这条明显的印记一起清晰地雕刻在我的心中。那年父亲正在大河东田里挖麦墒,母亲叫我去喊他回家,挖完墒的父亲把铁锹往田头一插,然后,拔起秧绳绕了起来,望着父亲绕绳渐远的身影,本意好心的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和我一样高的大锹往肩上一扛,挻得意地跟在父亲,原本新播的麦地就不较平整,再加上负重的我,一踉跄,人朝前一叩,大锹头朝我的脚后跟一拍,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立刻冒出一缕猩红的血丝,很快血淌了一地。那一刻我呆住了,惊慌失措,大声呼喊着父亲,父亲丢下手中秧绳,急匆匆抱我到了村中的卫生室,消毒,止血,缝了两针。整个一个星期我没有能下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直到分家后自己下地墒时我依然对它锋利的锹刃心存余悸。
       每年冬季水利任务一下来,父亲总爱上街转得一趟,到他中意的刘家铁匠铺订上几把好的锹头,待到水利河工结束回来,奖给那些在河工上先进工作者。街上有两家铁匠铺,都想把自己的产品手艺打出去。可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像我父亲一样的老庄稼汉对刘家的大锹情有独钟,有时我们见到另一家挻热情地招呼父亲进店瞧瞧,他就是不领情。我纳闷,他说刘家的大锹钢火好,不软也不硬,两三年用下来是越用越快,而孙家虽然便宜,可遇上冻土,锹口立马便会裂开一条缝。这就是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事实也证明了他的话的正确,刘家的大锹以他的质量取胜,不便宜半分钱,但回头客越来越多,招牌也越来越响,而孙家铁匠铺很快从镇上撤回村里,后来听说丢下打铁手艺去苏南打工了。
       我所有关于大锹的记忆都和父亲有关。刚把麦子种下去,父亲把挖完墒的大锹往院里靠南墙根儿一立,就满村里转悠,找桑树、编泥兜、锯洋槐、斟锹柄。没几天,父亲带着他的兄弟们蜷缩在堆满草捆的船上,从村东首的大码头边远去了。我感觉还没从寒风中挤暖的游戏中玩够,民工船又回到村东首的码头边时,满船的人都会说父亲今年又得了一把工程团奖的河工锹,据说还是上海生产的。此刻的父亲脸上洋溢喜悦快乐。
       说实话,大锹也有心悸的时候,挖河难免与水有缘,它既爱又恨的就是水,日子长了,它绣了,一次次磨砺,它又恢复了亮泽、锋刃。可是在不经意间,让人还没来得及准备,铁锹自己流泪了。那天,电视新闻中播放了准备开掘一条引江河让里下河的人可以吃上长江水了的消息,看到这条消息后,老水利的父亲又开始摩拳擦掌起来,他又像个贼似的满村庄里转悠,他还没相中称心的泥兜边,电视上便播出引江河工程已完工百分六十以上。
       父亲怔了许久,拿出家中的所有大锹头,有的奖字还依旧贴在上面,用绳一把一把地穿好,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理解父亲,一个使用多年的东西,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荣誉的象征被改朝换代了,大锹也没有什么难过,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它有些锈迹斑斑,那些略有点的锈迹斑说明它累了,很想躺下来和那些搁置已久的犁侃侃自己的经历……
       昨天,我回老家帮父亲种完麦,满屋地想找把大锹,父亲问我找什么?我说,还有点时间,想找把锹帮你把麦墒挖完再走,他笑,谁家的锹还能挖墒,早已是机械挖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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