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花事

                                                                      一春花事
                                                                                       
      春天的到来，给了我们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机会。这个崭新的世界，是以盛开的花木为表，以人们蠢蠢欲动的内心为里的。那些盛开的花木，把春天变成了一场持续的烟火，每一种花木都绽放了自己在这个春天独特的颜色。张国荣说：“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这句话用花木身上，也是非常合适的。
      不知为何，在我的印象里，最先绽放的花朵，总是黄色的。比如，立春之后的冰雪时节，与冰清玉洁可相媲美的是蜡梅。黄色的蜡梅，是我所看到的第一种花。红梅则在蜡梅之后姗姗来迟。也许是和我所居住的城市红梅较少有关，在红梅还缩头缩脚，小心翼翼试探冷暖的时候，迎春花就在大地上成片地炸开了。是的，迎春绝不像红梅那般淑女风范，笑不露齿。如果说梅花的枝条婉转曲折，曲径通幽的话，那么迎春的枝条就是一丛丛，一簇簇地“团聚”在一起。而迎春花的开放也是泼辣辣，鲜艳艳地开放。这种泼辣的感觉，也许不光来自于形态上的肆无忌惮，更来自于颜色的不同。红色多多少少都让人觉得柔弱，温婉，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女性的颜色；而明黄色，则基本上是中性的，甚至有些偏男性色彩。泼辣一词，本身不就是喻示女子拥有男人的性格吗？于是迎春那略显中性色彩的黄，用泼辣来形容，便恰如其分了。对迎春花的欣赏，不用刻意营造气氛。它们明快的色彩，总是迫不急待钻进你的眼里，直到把你的视野完全占满。我在初春之际，曾经骑自行车，在一条路两旁的小公园或植物带里游逛。那里的迎春花一次次引爆我的视觉。迎春花之所以如此命名，就应该与它急先锋般的性格有关。正是迎春花这样大片的绽放，正式通知了我春天的到来，为这一春的花事正式拉开了惟幕。
      随后是杏花的登场。可惜，我没有亲临杏花开放的现场。上白作星期天市场的旁边有一片杏林，我在去年还去看过，迷失在杏花的粉白中。今年它们开放的时候，我只是远远地望见，那一片浓重的粉色，似乎浓得快要溢出来了。但当时我并未走近，而是计划下周再次前往。一周之后，杏花就已经完全开败了。那片田野上，只剩下几棵粗大的梨树，擎举一大片白色的梨花，像擎举着一堆雪。我们走近前往观看，才真正知道“可远观不可近亵”的含义。在明亮的阳光下，我们被这满树梨花晃得睁不开眼。这是一种怎样的白，可以让我睁不开眼？我原以为白色就是无色，而无色又与透明相近，所以不可能会反射如此强烈的光。现在才明确地感受到白色并不是无色，而是一种强烈甚至鲜艳的颜色。我记得有人曾经说过，白色的雪地对阳光强烈的反射可以刺伤眼睛。我在这树梨花面前真切地感受到了白色的烈度。
     而在这之前，我只会用纯洁，素雅，干净来形容这种颜色。也许这正是它的两极。因为纯洁，而有着极强的烈度。如同从前的一些烈女子，都是因为对纯洁的固守一样。白色，也许就是这样一种容易走极端的颜色。而梨花，也因此同样变得极端。与在那强烈阳光下的梨花不同，我更多观看的，是在夜色的灯光下的梨花。它们都开放在我居住的小区里。那些天因为白天的忙碌，我只有在晚上才能够腾出空来去欣赏它们。但在夜色里，它们的白都已隐形，成为一种看不见的颜色。只有路灯能够照出一小片花朵的颜色来。于是那些路灯下的梨花显得那样洁白、温婉，雅致。这种色调绝不可能让一个人联想起它在强烈阳光下的壮烈。它们也仿佛成了“红袖添香夜读书”中的美丽女子。仿佛此时灯光的柔软，正是她们根据自己内在的心绪调制而成。
      美丽的事物都是脆弱的。梨花因为开放在我居住的小区里，而让我能近水楼台地体会到它们的美，也体会到了这美的脆弱。它们仿佛不是渐渐凋落，而是一瞬间就凋落了。前一夜，它们还花簇满枝，第二天晚上，地上便落满了花瓣；第三天，枝头上便几乎没有了花瓣的踪迹。我尽量每天都抽出时间来观看它们，来挽留它们，但它们仍然毫不留情地，决绝地凋谢了。事实上，真正无情的，是时间。对梨花来说，绽放过，美丽过，就已经足够。
      也许就是因为时间的无情，以及花朵们的脆弱，我专门跑了更远的路，去观赏桃花，仅仅是为了“看过”。仿佛再不看，我便轻易地错过了这个春天。而看过了，一个春天便可以放心地封存在我的往事里了。时间无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在时间中埋藏感情的种子。这些“看过”，便是我偷偷埋下的种子。于是尽量多地去看身边花朵的绽放，又专程去桃园看桃花。有好多年没有专门去桃园中看过桃花了。曾在山中看过一树树桃花，并为之惊艳。但在桃园中，才真正感到花原来可以如此无边无际，如此汪洋恣肆，如此浩如烟海。面对这满园桃花，我赏花的姿势仿佛也发生了变化。如果说以前面对几棵桃花，我是站着看的话，在这桃花的海洋里，我可以游着看，可以躺着看，可以一动不动地漂浮着看。但不管我怎样游，这桃花的海，依然将我淹没了。
     桃花慢慢凋去之后，这一春花事的高潮就渐渐过去，花木们跌落回普通和日常来。我之所以如此热衷于观花，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对时间易逝的焦虑。花朵的凋谢仿佛就是时间之逝具体的形象。时间虽然无形，但它的流逝如同花的凋谢一样，让我有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但看过了太多的花朵，记忆里塞满了颜色和香味之后，我对时间流逝的敏感和由它的消逝所带来的痛感，仿佛变得麻木了一些。也许这些颜色和香味就是最好的麻醉剂，或者止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