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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秋尽一身轻

2020-09-24叙事散文昨日时光

秋尽一身轻
■ 昨日时光夏天插秧,我对母亲说:“这是最后一季庄稼,以后再也不种了。”母亲勉强答应。父亲在世,她会坚决反对:“我们身体好好的,凭啥不种?”谁知道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说坚强也很坚强,说脆弱也非常脆弱。好好的父亲,从发病到去世,
秋尽一身轻
■ 昨日时光

夏天插秧,我对母亲说:“这是最后一季庄稼,以后再也不种了。”
母亲勉强答应。父亲在世,她会坚决反对:“我们身体好好的,凭啥不种?”
谁知道人的身体是怎么回事?说坚强也很坚强,说脆弱也非常脆弱。好好的父亲,从发病到去世,不到一年时间,说没就没了。留下母亲一个人,七十五岁的老人,她再也没那个精力侍弄庄稼,能打理好一个朴素的乡村院落就不错了。稻田里第一穗谷子开始成熟的时候,我还担心今秋一亩六分田的谷子怎么收得回去,却不料某天早上电话打回去,母亲告诉我说:“谷子已经打下来了,联合收割机,才出了二百块钱。你回来帮我晒谷子吧!”我愕然:“这么快,才二百块?好,我回来给你报销!”
我感到如释重负一般,忽然轻松起来。原想着星期天从新桥的“人集”叫几个人,回老家手工打谷子的,没想到联合收割机已经帮我解决了,还出奇的便宜。要知道,那几天的人工是一百五十块,还要管饭、买烟,起码得叫四个人,主人家自己还得跟着一起干,这样算下来一千块都不止。真奇怪,往年怎么不见联合收割机?仿佛一阵风似的,今年村里的谷子几乎全是联合收割机打下的,又干净,又便宜,又省事。明年流行什么收割方式?或者,他们都像我家一样不种庄稼了?
收割后的稻田很干净,很清爽,像刚理过发的老汉一样精神。一场秋雨过后,枯黄的谷茬湿淋淋地裸露着。稻草被收割机切碎了,均匀地洒在稻田里,踩上去地毯一样柔软。萧瑟秋风中,我和母亲安排着那几块稻田的命运。我建议她种树,她不反对,但还在为树苗和技术纠结。我让她放心,明年春天再种,到时候我找人来看看再说。母亲有点心疼:“那些田就这么一直空着吗?”
劳动惯了的母亲,忽然闲下来后很不习惯。比不习惯更严重的是孤独的煎熬。面对父亲的遗像,她忽然哭诉起来:“老背时的,你咋不让我先走嘛!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屋里转出转进的,像蹲监狱一样难受啊,你知道不知道啊……”她主动提出来要去我弟弟家住几天,我就带她过去了。弟弟家住江南岸,出门就是江滨公园,可以一早一晚转过去玩,那里很热闹。她的一个堂妹也住在那,离我弟弟家很近。还有,她可以逗我那正上小学一年级的小侄子玩……这都是母亲喜欢住我弟弟家的原因。
夜晚的汉江真美,美得缥缈朦胧,美得让人心醉。北岸昏黄的灯火倒映在幽蓝的江水中,音乐喷泉在夜空中自由地挥洒激情,三两艘游船在江中走走停停。我和弟弟陪母亲在江边散步。前面走着妻子、弟媳和小侄子,他们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追逐着,一会就不见人影了。一大家人在汉江南岸看夜景,故乡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说起乡下那一大院房子,母亲还是放心不下,我安慰她:“就让它空在那吧,大门一锁,没事。再过几年,等你八十岁了,不得不常年跟我们住在城里的时候,可以考虑把它租出去,不图房租,只图有人住着,不至于破败掉。”母亲听了只是笑,但她日渐弯曲的脊梁却再怎么努力也伸展不起来。我趁机在她老人家面前表功:“还是我有远见吧?爸爸刚走了,我就决定在老家修院墙、安大门、换房顶……所有的事情都在四五月份解决了,既没影响儿子高考,也没影响我工作,整个夏天非常轻松地过来了,再大的雨也没事。现在又不种庄稼了,事就更少了……”
母子俩边说边走,弟弟默默地跟在后面。不知不觉走到三号桥附近,桥上的彩灯清晰可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晚风渐渐有了寒意。走到一处健身场,我扶母亲坐在有椅子的秋千上,我拉着她干枯的手的,和她并坐一处,弟弟在后面送我们。秋千越荡越高,母亲的笑声越来越响,我的心情舒畅到极点去了。秋千上看一江灯火,摇曳多姿,明明灭灭,真不知今夕何夕。
妻子过来了,她照例让我看儿子的短信,还借着明亮的路灯在垂柳下给小侄子拍照,手机里发过去。过了一会,儿子来信说:“我好想家!”那天晚上,儿子刚参加完重庆大学的朗诵比赛,拿了第一名。我让妻子发短信对他说不许回家,妻子说:“你讲理不讲理,管得太宽了吧?儿子想回就让他回吧,路费我出!重庆离汉中又不远,再说了,八天的中秋国庆假,你让他怎么打发?”母亲也跟着瞎起哄:“让他回来吧,我想我大孙子了。”这才去了不到一个月,军训还没结束啊!
又过了一天,儿子说他军训结束了,还评上了“优秀学员”,我和妻子都为他高兴。和他上高中时不一样的是,我不能亲见他的成长了。儿大不由父,想操心也操不上,只好由他折腾去了。
儿子走了以后,家里忽然少了许多事,三口之家重回二人世界。两只老鸟转出转进没事干。我们只想过简单的,不被人打扰的生活,只想把自己的身体锻炼好,多活几年,等着将来享儿子的福。趁妻子不注意,我处理掉一些旧家具,再把不常用的书搬到地下室,三居室的屋子马上就显得空旷起来。
每天晚饭后,只要不下雨,妻子都会叫上我跟她一起去走路,是那种快速的走,走到出了毛毛汗才停下来。在我的建议下,走路的地点不断变换,有时候去江边,有时候去东关,有时候去党校,没时间的时候就在我们学校操场上走。刚开始走的时候还有点冷,后来我就把外衣脱了,像年轻人一样胡乱捆在腰上。我们大步流星地走,显得很有劲的样子。我相信,秋风是被我们走出来的,它在我们耳边发出低沉的“呼呼”的声响,有时候还带来金桂的芳香。在这样美好的秋天的晚上走路,是很容易让人沉醉到不知归路的。我们边走边说,说的最多的是儿子。我们努力幻想着未来的样子,先是在要不要买奥迪车的问题上争执,后来在为要不要自己带孙子的问题上纠结好长时间……
更多的时候是空虚,是无聊,是孤独,是寂寞,是对未来的迷茫。
无聊的时候,我会把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让她带着我走。我对她说:“从现在开始,我是个盲人,你是我的导盲犬,你走哪,我跟你到哪去。”“导盲犬”很温顺地在我前面走,我就一直闭上眼睛跟她走。我很信任她,倒是她担心我乱走,就拉着我的手。闭上眼睛,我的世界一团漆黑,我唯一的依靠是那个女人的一只手。“导盲犬”带我走过很多地方,最有意思的是在文化街那一次。走着走着,我感觉面前明亮起来,“导盲犬”的步子有点乱,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到哪了,是台北一麦吗?“导盲犬”不说话,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震颤,她似乎捂着嘴在坏笑。我猛然睁开眼,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穿中山装的老汉,他的脸几乎要挨着我的鼻子尖,我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了。一瞬间,老汉瞪大了惊恐万状的一双眼,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头朝后仰,鼻子里似乎有“嘶”的一声!“盲人”忽然睁眼,那跟死人炸尸有什么区别呢?
很长时间里,两只老鸟都在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儿子回家后,我把“导盲犬”的故事说给他听,他“噗嗤”一声,饭粒喷到桌子上。过了好久,他板起脸跟我说:“要走就跟你的‘导盲犬’好好走,一直装你的瞎子吧,乱睁什么眼睛呢,把老汉吓出神经病了怎么办呢?”
除了装瞎子,我还倒着走,把一双胳膊对举起来走……
在健步如飞中,我远离人群,忘掉烦恼,我可以驰骋想象,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默默地感受,感受秋天的宁静,感受二人世界的美好!如果说结婚以前是人生的春天,那结婚以后,一直到孩子上大学之前,这应该是人生的夏天吧,水深火热的日子啊,我们一家人刚刚经历过!
妻子最近在看一本书,看得很热烈,很入迷,是王海鴒的长篇小说《成长》。她先是在网上看,看到没有了,就拿儿子的卡去书社借。我翻到第一页,第二自然段,有这么一行字:“父子不睦已久,动手是头一回。”这是一部青春砺志类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叫“彭飞”的男孩子成长的经历。他跟我儿子太像了,叛逆、倔强、成绩忽高忽低,跟父亲彭湘江冲突不断。妻子一边看书,一边回忆我跟儿子之间那些惊心动魄的打斗场景,再次数说我的不是,最终归于理解。
那些不堪往事,那些日日夜夜的挣扎,父子间的激烈交锋,我是不想再提的。好在那一页,那个水深火热的夏天,已经永远翻过去了,剩下的,只是面对清秋的心绪:宁静,祥和,有成功,有收获。上了大学的儿子忽然变得温顺起来,所有不堪的经历,如今都成了幸福的记忆。
我的秋天才刚刚开始,从儿子上大学,一直到他成家立业,再往后就是我的冬天了。小说《成长》的时间跨度是二十二年,从彭飞十八岁,写到他四十岁。到我儿子四十岁的时候,我应该还在这个世界上,还在为他操心吧。不过,这种操心是使不上劲的。所以,现在开始,我将拥有轻松的日子。
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轻松的不只是树,还有正在经历秋天的人。
2012年10月4日(3315字)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2-10-4 21:1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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