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饭店

                                                        高邮饭店

                                                          围庭


       高邮饭店，新开的，晚上霓虹灯打出店招，很醒目。与店招一起打出的还有广告。大意是介绍饭店的高邮风味，注明食材是从高邮运来的，早点有烫干丝、阳春面、各类笼点糕点等。我每次经过，均扬起脖子细看一番，心里似有小鹿在跃动。我不是一个馋嘴的人，更不是一个对吃有研究的美食家，我对这家新开张的饭店有兴趣，是我因为曾经在高邮一带工作过，于我而讲，对那儿的菜肴是很熟稔的。

       淮扬菜，很多人以为就是扬州菜，这是不确切的。淮扬菜实际上是指以扬州为中心的淮扬地域性菜系。高邮县在扬州边上，坐车走高速也就半个小时。淮扬菜里个别元素与高邮有关。高邮境内有高邮湖，一望无边，出产各种湖鲜，淮扬菜里如何炖鱼炒虾，有许多是高邮湖边人的心得。扬州有“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之说，那是说扬州人懂得享福，会生活。高邮人其实也很会享受的，他们很多人也是眼睛一睁开就往茶社跑，不在那儿混个把小时，谁的屁股也不肯挪窝。那些年我常往扬州跑，短住三五日，多则住一月。扬州城不大，待久了就觉厌倦，遂抽空到扬州边上的县城逛荡。高邮就是这样才去的。我们通常一早就去，吃完早茶，跑到高邮湖边戏水赏玩湖景。

      吃早茶的饭店，记得也叫高邮饭店，是家老字号的国营店。我们喜欢拣靠窗的位子坐下。三个人点个中全。中全是中等数量的意思，里面包含有青菜包、肉包、烧卖、蒸饺、油糕。在点好笼点的同时，每人或点上一份烫干丝，或叫上一碟界首茶干，或来上一碗阳春面（有时也点长鱼面）。点完了，便沏茶，聊天；笼点干丝上桌，方开始喝酒。高邮烫干丝特好吃，想进厨房看看，但店大规矩多，不许闲人进去。问端菜的小姑娘小翠，她虽热情，但也讲不清楚。她哥在厨房里做厨师，她把她哥叫来为我们解答。记得是这样讲的：取一块方的白豆腐干，横刀批成薄片，立刀切成细丝（很细的那种），然后用沸水烫，或上竹笼略微蒸一下，最后拌上麻油、酱油、白糖、姜丝、虾米等佐料。其实这菜在扬州吃过，只是未曾有人向我们详细说过，所以并不清楚烫干丝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经小翠哥哥这般绘声绘色一番，我们印象深多了。以后数次到高邮，就径直往高邮饭店去了。后来和小翠也熟了。后来还将手机号给了她。几年后我结束了在苏北的工作，小翠还打过我手机，意思是想来上海工作。正好真北路上有家大酒店需人手，老总姓钟是熟人，我便将她介绍过去了。记得她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后来小伙子也被这家大酒店留下来做电工。好多年过去了，他们早该结婚生孩子了吧！

      某日早晨，梳洗已毕，兴致勃勃来到这家新开的高邮饭店。餐厅不大，有两排长方桌，另一边有几间包房。包房布置得颇为豪华，有圆形大桌面和高背的椅子，墙上还挂有一些字画。老板娘迎将过来，递上菜单。她说的是普通话，但高邮味儿很浓厚。我点了烫干丝和菜包子，又叫份阳春面。怕糊了，吩咐面条等我点心吃得差不多时再下。这些是最大众，也最能体现水准的高邮早点。少顷，冒着热气的烫干丝和菜包送过来了。在高邮人的吃法里，烫干丝是吃早点的头道工序，吃了暖肚开胃，其次是各类笼点糕点，再后以一碗阳春面收场。仔细品品，很正宗的。烫干丝色泽素雅，软嫩异常，鲜美隽永；菜包以咸定味，以甜提鲜，清鲜香酵。凭我的经验我知道，这些味道是出自于高邮厨师的手里，上海师傅就是去学，短时间里也学不到这种火候。只是我一人独啖，索然寡味。叫来老板娘聊天，她只搭讪几句，热情不高。生意不好，她着实有几分焦虑，不过她也从言谈神色里看出来我是到过扬州去过高邮的。当听我夸她菜肴正宗时，她脸上还是泛出了笑意。

      吃到差不离时，老板娘问我可否将阳春面下好送来。我说好的，同时提出到厨房里看看。她答应了，并领我进了厨房。一位中年师傅正在下面。一口大锅，沸水滚动，师傅一把水面撒下，随手将电锅电力调大，上猛火。几分钟后面滚水跳，掀盖激些冷水，焖盖再沸。起面时长筷搅动，从沸滚里捞面，沥去汤水，倾面入碗。动作娴熟而又干净。佐料好像也是很大路的，无非酱油、猪油、虾米、蒜片、葱花之类。三下五除二，师傅便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交到我手上。略吹几口，将热气逼走，挟筷尝试，汤鲜面筋，嚼劲足。面冷一会儿，再吃，依旧不糊。夸老板娘面条好，老板娘说汤也好，是熬了一宿的骨头汤。难怪高邮人敢以一碗最不起眼的阳春面来作为早点的收场，原来这碗面里的汤，是熬了一宿的老汤。

      这儿早点确有些特色，但附近居民好像并不晓得。我对老板娘说：“你其实可以印些精致的广告，叫伙计到周围社区塞发一下。大家晓得了，就会来尝试的，尝好了，就会再带朋友来。”我的话，老板娘似乎没听进去，神情木笃笃的。也许她来上海时间不长，对申城市场琢磨不多。也许她觉得我只是陌生人，何以这样热情？也许她已经听进去了，只是不让我有得意的感觉。我喜欢高邮的早点，我希望她能长久经营下去，可她并不了解我。我突然想到那个高邮人小翠了，她晓得我的口味，这家饭店如是她在经营就好了。



                                                                    写于2014年8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