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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它们再也变不回石头的样子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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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们再也变不回石头的样子

                                                                                                             陆荣斌

      它一直蹲在老屋门前的一侧,比祖父还坚定。在祖父还在的日子,我看见他经常坐在门的另一侧,抽着用我的作业纸包着烟丝卷成的烟卷,兀自吞云吐雾,望向对面山头的清风流云,全然不理会它的存在。那时候我没有想过它是否感到落寞,祖父一定也不曾想过,只是,有时候我会坐在它如漏斗般的槽里,等着日出或者日落,等着自己终于长大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它和祖父一样年老还是比祖父更年老,正如我长久以来不知该如何用哪个汉语词汇来对应自己从父辈那里承袭来的用壮话对它的称呼。直到最近,一直用壮语思维,用汉语表达的我才从网上知道,它的汉语名字叫做石臼。石臼石臼,它的学名,于我多么陌生的发音,我突然憎恨自己无力在自己的文字里一遍又一遍写下我用壮话对它的称呼。
      石臼的前身一定是一块纯正的青石。很难想象,祖辈们是怎样把那样大的一块青石从山上采来的,又是如何一锤又一锤,一锥又一锥的敲打,才显现出直到如今依旧清晰可辨的雕琢痕迹。这样的雕琢堪称完美,它的外形美观,就像一个上大下略小的圆柱体,而内里,则是一个标准的漏斗形槽,被打磨得光滑如镜,以便于在舂米结束后能把里面的米粉毫无残留地取上来。
      石臼作为舂米的功用,我没有见过。在我还小的时候,山村里还没有通电,邻近的屯里就有一台用柴油机带动的碾米机,附近几个屯的人们要碾米,都是挑着玉米或稻谷去到那里碾出金灿灿的玉米粉或白花花的大米的。几乎是每一天,都能听见机器碾米的声音。只有到逢年过节,才能听见棒槌有节奏的撞击石臼时发出的低沉声音。我相信,那时候我听见了石臼欢愉的声音。在这一点上,它比石磨要幸运得多。石磨已完全被废弃一旁,甚至有一天,因为建房要做地基,也因为要发挥其仅有的功用,石磨的上下两块磨盘被大锤敲打得七零八落,充当了新房的基石。直到多年以后,当有人走村过巷,要以每个一百块到两百块钱不等的价钱收购这些传统农耕时代的石臼石磨时,人们才后悔当初的短视行为,几乎都把石臼石磨都敲打成石块当做基石用了,否则就会赚他个一两百块酒钱。
      我想,我家的石臼之所以还保留着,不仅仅是因为父亲不缺那一两百块酒钱,还因为他觉得石臼偶尔还可以派上用场。这不,逢年过节,母亲要做馍馍、糍粑之类的吃食或所需的馅料,就想到了石臼。于是,她会提着一桶清水来到石臼旁,清洗干净石臼的漏斗形槽,好用来舂制馍馍、糍粑之类的吃食或所需的馅料。每当这时候,石臼欢愉的声音传到了左邻右舍的耳朵里,她们也纷纷拿着原料来到我家,争相着舂制。因为孩子的好奇天性,我偶尔也会央求母亲把棒槌交给我,让我也试着舂一舂。
       棒槌的两端是浑圆的,一如石臼的漏斗形槽底是浑圆的一样。为便于上下舂制,棒槌的中间被削得只适合于单手握住。对于年少的的我而言,棒槌有些重,要握住它并把它抬起来往漏斗形槽底撞击,单手是不可能的,我还没有那么强有力的臂力。就算是用双手握住举起来,也已没有力气使它重力加速度往下撞击,达到舂制的目的。有时,在重又抬起棒槌的瞬间,因为用力过猛,险些连人带棒槌一起往后跌倒。母亲就笑了,说,吃热粥还哭呢,哪能就做得了的呢。
       她从我手里拿过棒槌,握住,轻轻一抬,往石臼的漏斗形槽底撞击,一上一下,循环往复,似乎不用费吹灰之力。后来,我有了力气,看见母亲在舂制馍馍、糍粑之类的吃食或所需的馅料时,完全没有了想去拿起棒槌的兴趣。而就在不知不觉间,我竟记不起门后面的角落里,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棒槌斜靠墙角的影子。棒槌消失不见了,也许因为已不再需要,母亲把它当做柴火烧了。母亲做馍馍、糍粑之类的吃食也懒得用石臼了,干脆就直接用碾米机来得方便快捷。而需要制作所需的馅料,她已用从集市上买来的可以托放在手上的小小石臼,一手托着,一手研磨着。
       我们乡下人有一个粗俗的比喻,说男女之事就像棒槌和石臼。没有了棒槌的石臼,完全失去了它的功用,它变成了无用之物。它开始了漫长的沉默,我再也没有机会听见它的欢愉。它继续静静地蹲在老屋的一侧,一如我中年丧偶的祖父。然而年至耄耋,祖父也走了。
       重阳节,我回了一趟已没人居住的老屋,看到石臼依旧好好地蹲在老屋门前的一侧,几根竹子的一头杂乱地堆放于其上,底座则是簇拥着蓬勃的荒草。也许,这是屯子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石臼了。想想在这漫无边际的时光里,石臼落寞如是,我的心田不觉已漫过一阵苍凉。再想想一位朋友去乡下采风时,看到村郊荒野里废弃的石磨磨盘,他用手机把它们拍了下来,并在QQ空间里发了一条配此图片的说说:“如今,那不过是一堆石头……”
       对此,我极不认同。
       那些被废弃的磨盘,以及老屋门前一侧的石臼,在被雕琢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一刻起,便已不再是一块石头,它们已深深的烙印上了传统乡村文明的印记。即使是那些被敲打得七零八落用来做房子基石的磨盘碎片,那也只是它们零碎的青色骨头。它们,要么成为文物,要么变成青色的骨头,只是再也变不回石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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