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爱记

谋爱记



最早在鼓浪屿结婚的是阿秀。她的老公是岛上灯泡厂的工人。戴眼镜，不矮也不胖，穿白衬衣和藏青色西装，打条纹领带，在阿秀租住的房门上敲。我们问干什么啊，他说接新娘子。我们便闹吵着要红包，他从门缝里塞进来。不够不够。又塞了两个。看上去很好的啊，大大方方的一个男人。在绿岛酒店订的喜宴。我们喝了喜酒，吃了喜饼，只是要来的红包全让阿秀收去了，就当随礼金好了。阿秀在轮渡口的店铺里卖丝巾，江苏老板开的店。阿秀比江苏老板还要精明，她要是买水果，尝几家后，都不用买了。跟她一起买东西，从来不会不划算。下班的时候，阿秀也和我们一起摆地摊，她卖从闽北老家带来的工艺品，一种散发出香味的小木扇子和木梳子。我不和她卖一样的东西。况且，她还是阿珠的姑姑呢。阿珠与我是最好的朋友。

阿秀的婆家住华侨房，很大， 有院子，两层，很多房间都是空的。她有一个胖胖的婆婆，眼神不太好，一个小姑子在澳大利亚。阿秀怀孕了。那是多么的好啊，我和阿珠羡慕极了，婆家有那么大的房子，还有外国的亲戚。

阿秀自己赚的钱自己存着，一分都不花。这有什么不好呢。我和阿珠也都觉得正常。反正她婆家条件是那样好。阿珠和我一起去阿秀的婆家吃过饭。我吃了好大的花蛤和海瓜子，因为阿秀炒的时候放了辣椒。巴浪鱼我只动了一筷子，软软的白肉，没有味道，似乎没有放盐，他的老公低头吃得很仔细。她的婆婆不时看看我。花蛤和海瓜子用辣椒来炒，实在味道不错。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啊？阿秀的婆婆一直盯着我的嘴巴。

阿秀坐月子。她向我们投诉，老太婆老是买大骨头和老鸭来熬汤。我和阿珠倒是觉得大骨汤和老鸭汤都是不错的汤。菜头有没有放呢？阿珠问，要是放了菜头，那就更好喝。阿秀恨恨地说，我给他们家生了这么大一个胖儿子，红鲟才买几只来，小气鬼的人家。

阿秀也是第一个离婚的。在鼓浪屿的法庭。我和阿珠去旁听。房子是华侨房，算租住的。阿秀也分不到半间屋。阿秀要儿子。那个男人就说好，儿子给你嘛。阿秀要钱。那个男人说什么钱？你这么些年花了我多少钱，我都记着账呢。果然是记着的。 一个簿本拿出来，一条条念，某年某月某日，阿秀的爸妈来，饭店吃饭、买礼品，去中山路上喝了花生汤，在吴则和的店里，几碗……一项一项名目详细。连那次我和阿珠去他家吃饭，买了多少菜，花了多少钱，都记得明白清楚。我吓了一跳。早知道这样，那天不该贪嘴去吃了那么味美的花蛤和海瓜子。

阿秀就这样离了婚，除了个儿子，什么都没有落到。阿珠看着她姑姑这么精明的人，都在婚姻中没有吃到什么好果子。愈发地对婚姻失望了。阿福可不一样。阿秀说。别看阿福长得丑，可人不坏，最重要的是，你嫁给他，没有公婆，没有兄弟姐妹，他那房子又是有产权的，怕什么呢。阿秀在自己的婚姻里吃了亏，倒是有资本给别人上课了。阿珠就犹豫着，和阿福一前一后谈着温吞水一样的恋爱。

阿珠和阿福的恋爱中，我是占了便宜的。阿珠说要看电影，阿福就去买票，三张，我和阿珠坐一块。阿福还要去买爆米花和冰淇淋。买来了，阿珠还要问，有没有记账？阿福就茫然地问，讲虾米(说什么）？

阿福送给阿珠一条李维丝的牛仔裤，这种裤子穿上去屁股翘得好高，漂亮得要命。我想了很久，舍不得买。阿珠穿了又穿，还是拉不了拉链。阿福手快标签拆下给吐了水，退不掉，又给了我。阿福没有记账吧，我在心里惊慌地想，这个可比海瓜子和花蛤的钱多了不知多少倍。

阿福陆续买回来准备结婚的用品。红木的家俱。乳白色的床，配了白色的帷幔。太浪漫了。阿福虽然人长得差强人意，出手买回来的东西却都是有模样的。钻戒，放在一只红色的丝绒盒子里。阿珠拿出来看了看，惆怅比幸福多。

结婚的形式和阿秀一样。阿福在外面敲门，我问他干什么，他说接新娘子，我找他要红包，厚厚的一个塞进来，我不好意思再要了。阿珠执意要我把红包留着。我就留了。

也是在绿岛酒店办的喜宴。阿福是一个人。主要就是我们自己热闹。“烧酒一杯搁一杯，饮落去，饮落去，我没醉，我没醉”……新娘子阿珠喝醉了，她一边哭一直唱歌。我们村子里的新娘子去婆家时，也是会哭的。 可好像阿珠哭得不一样。

阿珠也很快生下了儿子。阿福侍候月子。每天用一种叫红鲟的螃蟹熬稀饭给阿珠吃。果然不是大骨汤和老鸭汤。阿珠越发地和儿子一起胖了起来。阿珠打电话向我投诉：我现在嘴巴张开都是一股子螃蟹的腥味，自己都闻得作呕，我吃得要吐了，我宁愿吃咸菜……
    后来，阿珠写信来问我，爱情是什么？我也说不好。不过，红鲟熬的稀饭应该味道不错吧，只是要配点咸菜可能会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