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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第三只手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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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只手 

 文/木语
  
  
  一  
    2014年1月29日,农历腊月二十九。南宁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如潮的人流里,一心往前赶路的我,并不注意身边形形色色人等。然而迎面而来的一束目光吸引了我,那锐利的目光如一对鱼雷,在人群里穿行,至我面前时撞上了我的目光,然后又拐了个弯,继续在人流里寻着什么目标而去。他与我擦身而过,那张年轻而略显消瘦的无光泽的脸,微锁的眉头,那一对装着鱼雷的深邃而干涩的瞳孔……我记得最深刻的还是那束目光。
  我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望他,然后转身去看他到底看上了谁。因为我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他发现了目标。
  他脚步匆匆,不离不弃,对谁?他前面一个左肩挂着漂亮粉红手提包的时尚美眉?美眉迈着猫步,扭着蛮腰,款款前行。
  我为自己居然判断准确而诧异。他的手果然向着那个粉红挎包伸出了,又收回。他们离我更远了,四十米了。他的手再一次伸出,再一次收回。他们离我快五十米了。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逛街的人,各自行色匆匆,似乎谁也没往他那多望一眼。而发现他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而不是巡警或反扒英雄什么的?
  这条街上干这行的,实在不少,包括另一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帅小伙,还包括那个二十来岁的维吾尔族漂亮姑娘,几个十来岁的维吾尔族少年,还有其他我看不出来的或更加预想不到的“高手”。
  去年今日,也是除夕的前一天,在这条街上逛夜市购物的年轻男女也是这样多。也是一位时尚美眉,在街边蹲下来购买地摊货,当她站起来准备付钱的时候,左摸摸右摸摸,忽然大叫起来:我的钱包!我的钱包!我的钱包不见了!然后她两腿发软,干脆一屁股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说话的声音却变得发软:谁拿了我的钱包,快还给我好吗?求求你了!那里面有我这个月刚刚领到的工资,今天刚放假,明天我要回家过年的啊,我就靠那点钱回家过年的啊,还有我前两天好不容易买到的火车票、我的银行卡、我的身份证,什么证件都在里面了啊,呜哇哇,那是我的命啊……
  眼前这位美眉,眼看就要成为去年那个悲哀的美眉了。哎,都怪你那样背着包,像我这样手里紧抓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塑料袋不就没事啦?管他时尚不时尚呢!
  我不知不觉向他们走去,但我要保持距离,虽然谁也没注意到我的意图。我可以不管,但我就好奇,我一边走一边想,如何能帮到她,同时又不被这位江湖神偷知道我,那多爽啊。而他们一直走个不停,那位男子伸手几回还没得手,但他紧追不舍,他莫非是在哪儿发现了她拿着大把钞票购物?
  悄然跟上,跟上,又要保持距离。我怎么办?她停了下来,专心看手机,男子把包包的拉链拉开了一小口,正巧美眉稍微转了个身,男子的手还没来得及伸进包里,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回上衣口袋里,下一个动作可想而知……
  就在这个关头,我想到了向她打招呼问路。我走上前去,忽然一辆大红色的小汽车停在了美眉的身旁,一位男子伸出头来喊她上车,她上了车,那位还没来得及下手的神偷已不知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暗暗为那位美眉感到庆幸。我抓紧手中被我折卷起来的皱巴巴的塑料袋,迈着轻松的步子,悠然地逛街,什么都可以看,就是不想再看到那种目光。
  
  二  
    那年我利用寒假时间摆地摊,卖一些当时热销的时尚裤袜。那天晚上,两位看起来二十岁不到的女孩蹲下来看我的裤袜。面对不同式样不同颜色和面料的裤袜,两位女孩子不急不忙,慢慢挑选。这时他们旁边蹲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他也在挑选裤袜。
  裤袜是卖给女人的,我几乎没遇到过买裤袜的男人。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以前倒是在另一个地方遇到过一个单独来买我裤袜的男人,他瞅瞅旁边没人时才跟我说话,娘里娘气的表情和语气,他说他喜欢穿着这种性感的裤袜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感觉。我说你敢穿出门吗?他说,我不会穿出门的,只是自己欣赏罢了,然后给了我一脸的娇羞。既然他喜欢,我也让他买了去。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一点“娘”气都没有,一脸粗野男人相。我严肃地看了他几眼,他也回应给了我几个严肃的眼神。两位有说有笑的女孩半天也没发觉他。
  在这一个摆地摊的地带,像这样的小偷很多,每天按时上班似的在这一带走来走去,从来没听见过现场抓贼的声音,只听见过被偷后的哭声。有一个越南来的又胖又黑的中年女子,在这一带专门挤在人群里,偷地摊上的东西,然后低价转卖给别人。我的裤袜就被她偷过两次,每次都是在我买卖最忙的时候。当旁边的同行姐妹亲口告诉我已经被偷裤袜后,我纳闷地说,你为什么不当场提醒我呀?她们只沉默着摇摇头。
  眼看中年男子的手已经伸进了其中一个女孩斜跨的包包里,正在包包里摸索,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男人买什么裤袜啊?你是伪娘啊?”那个男人急忙收回自己的手。
  两位女孩听了,看了看旁边,才发现身边蹲着个男人。其中那个女孩条件反射地把自己斜跨的包包收到面前,那个男人已经走远。那位女孩在我的示意下慌忙地检查了自己的包包,一样也没少。两位女孩为了表示感激,多买了我几条裤袜。她们惊魂未定似地说,阿姐,你不怕吗?我说,你们以后还是自己注意些好,包包要抱在面前,不要斜背在侧面。她们连连道谢后才走。
  其实,我以前还在校读书时,也不懂得防小偷的。记得有一次在服装市场看衣服,服装摊的老板大姐突然严肃地说,阿妹你要注意你的衣服口袋哦,一边还朝我的身旁使了个眼色,我这才知道身边有个小偷,正准备侵犯我的口袋。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买水果,老板娘忽然说了一句,注意后边,注意后边!我才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当时,我对服装摊老板大姐和水果摊阿姨的感激之情还是无以言表的。
  两位买裤袜的女孩走了几分钟,那个男人来了。他踢了两下我的摊子,我的裤袜被他脏脏的鞋子踢脏了,他俯身抓起我的地摊布掀翻了一半我的摊子。然后我听见他说,你还想不想在这里摆摊啊?我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只给一个咧嘴的笑。他看见我笑,他也笑了,接着又急忙装回严肃,就走了。
  后来那几天,我还在那摆摊,他有时也路过我的摊,只看我一眼就匆匆地走了。
  
  三  
    公交车站,一群人望穿秋水,终于等来了公交车。总是养不成排队上车习惯的人们,或者有部分人想排队,一部分人还是不想排队,所以总有人一拥而上,堵在了车门口。其间有个别人挤得特别凶,非要紧贴在前面的人身上,像要把人家往车上推似的,挤得人家几乎要摔倒在车门口,仿佛在中国挤公交车还不够难看,非要动作再夸张些,最后竟然连自己也挤不上去,只好退了下来。这一幕幕反复地上演,够难看的了。
  匆匆忙忙中人们连埋怨和瞪白眼的时间都没有。上车的人们终于坐定或站定了,车已开动。忽然一声惊呼,我的钱包,我的钱包……或者,我的手机,我的手机……接下来就是失主的发狂和人们的惊讶叹息声了。
  我同事的女儿在读大学时,父母省吃俭用,勒紧腰带,皱着眉头把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寄给她,买了个几千块钱的高档手机。没过几天,电话打回来了,我的手机没了,寄钱过来再买一个!父母问为什么这么快就没了?她说,上公交车的时候,被小偷摸走了。父母一肚子酸水,眼泪也流不出来。
  原来那一个或那几个拼命挤在车门口,最后自己却上不了车的人,就是小偷。
  如今的小偷,可以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真到了叫人防不胜防的地步。也许以前有过街老鼠的说法,而今呢,小偷虽说也是过街老鼠,可是像是带毒的老鼠,或是打不死的老鼠,人见人恨,却人见人怕,没人敢打。
  那年夏天,我在等公交车。我在站牌下焦急地望着车来的方向。忽然隐约感觉裤子口袋有动静,我的手立即反映得比我的眼和脑还快,瞬间抓住了一块有生命的、会挣扎的东西……一看,是一只手!再沿着手臂往上看,是一个男人,一个比我矮小的中年男人。他的有力的大手从我的左手心挣脱了出去,我的右手立即伸出,抓住了他脖子下面的衣领。
  我楸住他的衣领,把他往上提,右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你拿了我什么东西?快交出来!
  说实在话,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脑子竟一时想不起自己裤子口袋里是否装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况且我及膝长的军绿色休闲裤,口袋也太多了,前面的靠近膝盖处左右各一个,胯部还有左右各一个,臀部还有左右各一个。我当时都记不清哪个放了什么东西。紧急情况下,唯一的反应竟是拿他是问。
  那男子咧着嘴露出抽烟抽黄了的牙齿,笑了笑,摊开两手:没、没、没有。其中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间还夹着一把镊子。我想想好像自己身上确实并没有什么财产了,那几个月由于种种原因,尽是透支钱,手机也坏了,好像没带在身上。但我不敢确定自己没带东西,担心他说慌,便瞪着眼大声说,怎么没有?快交出来!
  他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张一元的绿钞票,伸到我面前,说,喏,就是这个而已的啦!说着,又露出一排仿佛装着一丝讽刺的黄牙。我这才想起,我今天本来就很悲哀,身上仅有这两块钱坐公交车回去了。我弄清了自己,把他放了。
  他走了,扭过头来,又露出一口黄牙。我摇了摇头,不知是哀叹他还是哀叹自己。像我这样没头没脑,理财不当,造成经济困难,不但伤了自己,且烦恼了家人,我,与小偷又有何区别?甚至比偷了小钱财的小偷还可悲,因为我不仅偷了自己的精神和健康,还偷了父母的精神和健康。想着想着,公交车来了,我失落落地踏上了公交车。我还是从心底里感谢那个小偷把两块钱还给了我,否则,我连坐公交车回去的钱都没有了,手机又没带,满街都是陌生人,路途又遥远,准备沿街乞讨去吧!
  
  四  
    那年冬天,我带着行囊一个人在东北游走。从北京到辽宁,一路上遇到的多是活雷锋。他们有的耐心地帮我指路,有的仔细告诉我去哪儿该坐哪路公交车,有的默默帮我快速捡起滚落在地上的水果,帮我抬起沉重的行李箱上公交车。
  有几天,我在住宿便宜的鞍山住了下来,为的是好好休息几天再继续赶路。那天上午,我在人流不算很多的街上一边走,一边看东北的水果摊,煎饼摊,看人家卖香喷喷的烤红薯。忽然,我大衣的左侧口袋隐约动了一下,我一摸口袋,口袋的拉链被拉开了,口袋里也空了下来。我的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不知口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一时想不起来了,反正被偷就是一件很倒霉的事。我用眼睛四处搜寻也许还未走远的小偷。
  他,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长着正方脸的三十岁左右胖男人,站在两米之外,朝我这儿看过来,一只手藏在背后。我直觉就是他了。我上下看了看他,凭着直觉迎着他走上去,忽然楸住了他的衣领:拿来!
  他往后退了退:拿什么?我狠狠地说,快拿来!他把那只藏在背后的手藏得更深了。我放开抓住他衣领的手,直接去抓他那只藏着的手,可是他竟和我打转转,我便使劲抓住他的手臂,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们像躲猫猫似的打转转,最后他还是把东西还给了我。原来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巴掌大的笔记本,他看了看笔记本,瞪着眼愣了一下,也许他原来也以为是一个钱夹子。我这才想起,我衣服口袋里只有这本笔记本了,我的钱包哪敢放在这个口袋里哟!胖男人望着我,似笑非笑,走了几步又回头望着我愣了愣。我捏着手中的笔记本,心想,幸好这不是我的钱夹子。
  这小偷不像南方的小偷那么瘦,但看得出他很憔悴,皮肤很粗糙无光泽。假如说,有的贼天生就很有贼相,那么这个贼长得眉目端正,眼不露贼光,一点贼相也没有,在南方看来,这个胖小子根本就不像个小偷的样子。
  第二天,我又在这附近的街上逛。当我准备走进一家超市大门的时候,我眼里隐约闪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不知在哪儿望着我。我停下脚步寻思了一下,朝马路对面望了望,果然有一个胖男人,长着一张正方脸,穿着黑色皮夹克,正在墙背后伸出半个身子来看我,见我望过去,急忙把头和身子藏了回去,可是藏得不好,被我看出了那张偷偷笑着的脸的侧面。我心想,哼,我现在更加防范了,你就别想再有机会了。
  第三天,我又在那一带的另一条街上发现了他,他躲在十几米外的墙背后偷偷地看我,我发现了他,他便快速地躲回去。我走了几步,他又伸出身子来看我,我看他,他又藏回去,还伸出手来遮挡住那憨笑的嘴巴。有一次我干脆停下来,站在原地不走,只等着他再出来,他果然出来了,身子和脸上的傻笑都统统被我的眼睛逮住了。他干脆就不掩着嘴,在那看着我笑,我并不笑,他也收拢了笑容,然后又忍不住笑了。我盯住他,仿佛给了他一些尴尬而矛盾的信息:你可以回去,你回不去了,你可以回去,你回不去了……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他就像童年里与我一同玩捉迷藏的小男孩。这东北的小偷哟,你为什么把偷到手的东西还给了我?你为什么又成为了小偷?
  
  五  
    我家乡的县城街上,也有不少的小偷。他们不仅能偷,还能光天化日之下当面抢走人家的钱财。他们偷陌生人,一般不偷街上认识的本地人,他们常常偷到了钱财还当街和摆摊的人说,到手了,到手了,我跑得比她快,哈哈!或说,我才拐了个弯,她就不见了我,真笨!实在是猖狂。听说他们都反复被捉进去,又反复被放出来,出来了还是重操旧业。
  那一次,我又看见了他,单薄的身子匆忙地穿梭在人群里,像一只饥饿的老鼠,溜着贼眼四处寻找目标。他没发现我,但他发现了我的包包,他的手伸了过来,但随后他的目光却与我的目光相撞。他的手缩了回去,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我想给他一个微笑,因为他是我的老同学,我想与他打招呼,可是我却麻木了。他只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就走了,我不知道他此时的心里是装着什么味走的。他是我的小学同学阿浩,曾与我同桌,还与我一起玩过捉迷藏。我还记得少年时的他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样子。现在的他是那么瘦削,脸色灰暗,眼窝深陷。
  家乡县城街上的小偷,我所知道的除了我的童年小伙伴阿浩,还有一个是我哥哥的同学阿强。
  小学时的阿浩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却还算憨厚,至少,与大多数男同学为敌的女同学乐意与他玩捉迷藏。他玩捉迷藏的时候最反对作假,谁要是违反规矩,他便严肃的提醒人家。我也与他玩过捉迷藏,有一次,他藏了半天,被我好不容易从柴草堆里楸了出来,他就站在我面前,露着整齐的白牙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有一次他在我们的座位底下捡到我的一元钱,故意交给老师,让老师在讲台上招领,我把钱领下来后,捶了他一拳。每天放学回家,他都帮家里干没完没了的活,胖胖的身子都是汗。我还不会洗衣服的年纪,他就已经会坐在门口劈柴火,俨然一个早熟的小大人。每个周末他都一个人去山坡上放牛,他要是远远遇见了我,就站在那牵着牛无声地傻笑,那表情就像那个东北小偷的样子。
  自从二十年前我们这个新县城开始建起来,很多树林和田地被推平,许多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街道纵横交错,很多外地人涌到这里,带来了许多新鲜刺激的东西。家住老街街上的阿浩家田地全部被征用了,家里在县城街上建了一栋两层小楼房,把一楼门面租给人家做生意。初中毕业的阿浩整天除了与人玩牌就是闲逛,曾一度参加了街上的什么“斧头帮”,兄弟们谁有难,他便第一个上前卖命。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吸毒。
  我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读书,他成为小偷有多少年了,我也无从知晓。我只知道他家楼房本来可以多建几层上去的,后来却一层也没能增加,因为他的吸毒,他家变得家陡四壁。他的父亲才五十来岁就病倒去世了,他的母亲也五十来岁了还拖着瘦弱的身体去当搬运工。听说他的两个已经嫁出去的姐姐经常回家跪在地上求他戒毒,金盆洗手。他说,你们别管我了,我已经回不到以前了,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我哥哥的同学阿强,以前二十岁还没到的年纪就会在县城的屠宰场收购猪皮,很赚钱。阿强给我的印象是人长得帅气,能说会道,通情达理。记得我小时候骑单车在路上撞了一个突然跑过来的小孩,我下车责怪那小孩乱跑,在路边和朋友一起溜达的阿强看见了,大声责怪了我,叫我赶快先看看小孩伤了哪里,我才满脸通红地住了口,并扶起小孩。此后每每遇到阿强,我就不禁想到那一幕,我就脸红耳热,心虚地感觉比他低三分。
  后来我发现阿强的朋友越来越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吸毒。后来被抓进了牢房的他,出来后再也不贩卖猪皮了,而是改行做了小偷,每当我看见变得瘦小苍白的他,脑子里就映现出他以前帅气的样子。
  听说他是街上最厉害的小偷,偷得的东西最多,又最不怕被抓的一个。反反复复被抓,反反复复被放出来,已经不再是值得他在乎的事了。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已经不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了,最重要的东西是钱,因为他的身子紧急需要的是钱。他对周围曾经的一切,视若无睹。他做小偷这一行已经达到了“禅”的境界,这不,我曾亲眼看见他在大街上站着也能睡着,睡得很香,睡梦中的脸上挂着不恭的微笑,仿佛在笑芸芸众生:你们贪官何尝不是小偷呢?你们婚外偷情的何尝不是小偷呢?你们非法摆地摊的,和城管捉迷藏,打乱市场秩序、侵犯纳税人利益,何尝不是小偷呢?在我的身旁,我的周围,满街都是小偷,我与小偷安然共舞,同眠……
  前年,我听人家说他永远地睡着了。知道的人有惋惜的,也有高兴的。高兴的是街上终于少了一个厉害的小偷。
  然而此后,我并没发现街上的小偷少了,因为我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小偷,那就是我小学的另一个同班同学,他叫阿凡。曾经打篮球打得很潇洒的阿凡,身子变得飘摇了,风一吹就能飞起来的那种。
  县城刚刚建起时,街上不少女孩子有了玩乐的地方,还学会了组织帮派,我初中的同学就有人加入“姐妹帮”。街上有两个最漂亮的女孩,一个叫牡丹,一个叫玫瑰。她们在一起学会了吸毒。牡丹家里是当时街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因为牡丹家里财大气粗,牡丹始终不用去偷东西,听说后来在家人的全力支持下终于彻底地戒了毒。而玫瑰家境不好,后来的她去了广东打工,再也没回来。她在家时就骗过我的钱,虽然不多,但当时本身就很困难的我,就恨恨地觉得她与一个小偷没什么两样。
  而曾经在读初中时逃过学的我,何尝不是差点成为小偷?
  虽然我逃学的原因是身体原因,因为我从小身体虚弱,上了初二后,体力脑力跟不上了,患了严重的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整天头昏脑涨,精神恍惚,记忆力很差,学习成绩急剧下降,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班里学习委员的我,面对学习成绩急剧下降,对前途灰心丧气,又自觉无法面对关注我的师长和关心我学习成绩的父母,想想段考时成绩落后了十名便被父亲担忧地询问半天足以令我难堪不已,这次期考我又如何能面对?于是便选择在期末考试前夕的一个下午,请了两天的病假,离校不归。逃学出走的我,感觉前途渺茫,家境又困难,假如自己就这样没出息,如何面对我整天辛劳的父母家人?于是曾经想过自杀,便跑到我小时候出生的田东县,那里有我的几个亲戚。我就在不知情的亲戚家里呆了大半个暑假。
  后来在担忧我的亲戚的催促下,我重新回到家。家里的亲人很是恼怒我的“堕落”,对向来“品学谦优”的我做了逃学这样的丑事很是不解,在我身心疲惫不堪的时候,给了我这么一句:“你再也不纯洁了,你可以去跳河自杀了。”然后又去学校为我说情。我知道为我伤心的他们也许是一时说出的气话,所以一脸迷茫地强忍着委屈。
  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一次我的逃学,给自己的身后留下的是多么可怕的流言蜚语。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身子和名誉上都挂上莫须有故事的问题女孩。幸好我当时没听见那些话,重新回到学校的我,庆幸脑力体力有所恢复,便加倍珍惜重新学习的机会,后来考上了师范学校。只有一幕令我不解的场面至今还在我脑子里映现,九月份刚开学时,走在教室走廊上的我,忽然被一帮加入街上“姐妹帮”的女同学莫名起哄,向我头上撒纸条:我捡了几张回到教室看,上面写的竟然是“你是路边的野草”之类的句子。虽然我的同桌冲出去帮我骂了她们,但是,难道那几句骂,就能消除她们对我的看法吗?
  回到学校的我,如果都听见了那些流言蜚语,脆弱的我将会如何坚持学习?再次离家出走?自暴自弃?然后又会沦落成什么样的人?
  记得在我离家出走归来的日子里,被家人骂过的我,常常在街上茫无目的地闲逛,每次路过那一家电子游戏厅的门口,那个游戏厅老板阿南总是叫我过去跟他说话,还说,我免费给你玩游戏一个小时。当时我虽然对电子游戏感到好奇,但也隐约感到害怕,没敢向他迈过去一步。后来过了几年,我听说,那个阿南教了很多青少年吸毒贩毒,后来自己也因吸毒过量而死。
  假如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只差,那么,当年的我,是不是与小偷这一行,只差一步之遥呢?
  
  
  
  (2014年2月12日下午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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