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微笑像荼蘼
2022-01-10叙事散文李兴文
一夜雨,没有洗净沙尘一样晦暗与忧郁——这个春天像一个孤老无依的人,它的表情一直忧郁。天色灰白。仿佛连春花都是灰白的。这春天竟也罹患伤寒,一直在咳嗽,喘息,或者也像一个患了肺病的人长期咯血。太阳好像衰老了,再无力气翻越到白茫茫的时光背景之上。……
一夜雨,没有洗净沙尘一样晦暗与忧郁——这个春天像一个孤老无依的人,它的表情一直忧郁。天色灰白。仿佛连春花都是灰白的。这春天竟也罹患伤寒,一直在咳嗽,喘息,或者也像一个患了肺病的人长期咯血。太阳好像衰老了,再无力气翻越到白茫茫的时光背景之上。
把睡眠托付给适量的酒,效果总是很好的。没有凌乱而惊悚的梦。也没有醒于凌晨四点多钟,而是醒于依然苍白的忧郁天光。微弱的酒意没有带来痛苦与后悔,微弱的酒气亦不暴戾,它很快在温润的晨气中散尽。对一个按时按点上班的人,这就是最好的。眼也不昏花,耳也不鸣响,见到的人都是昨天见过的,听到的声音都是昨天听过的,又过了一个黑夜,小城依旧平安,这景况再次是让人放下心来。
草木的新芽都长老了,青杏子都开始自行掉落了,裹着泥土,在雨水打湿的深巷中静默,好像疯狂年代里,无法养活而被遗弃的孩子;难耐的春天,青黄不接。新年的行足已经走出这么远了,但春天并没有爽快地跟上来。平坦的大街,是被鳞次栉比的摊位弄得崎岖的,它的宽阔,又是被络绎不绝的车辆挤成相当狭窄。却不能怪车主和摊主,他们都在为各自的生计劳碌、奔波。沿街摊位与日俱增,仿佛再也无法顾及城管的规劝乃至呵斥与驱赶。时光好像也从一个长梦中醒来,仿佛条条生路亦如从前那样狭窄,逼仄。好像城市还是从前的城市,土气,人还是从前的人,小气。人们,好像只是身上的衣裳变了个样,男人们不再穿军便服和中山装,女人们,不再无可奈何地穿着解放牌球鞋。现在的女孩子们,怎么就喜欢穿着一双板鞋,那些板鞋,怎么就像几十年前“回力牌”球鞋的样子;那东西,在那个年代,也不是人人可以穿得起的,可算昂贵的奢侈品,只是更多人无数场美梦中的一场梦。就这样,隔了漫长久远的皮鞋时代,时尚好像从人们的脚上倒退回去,而对一场时尚倒退造成的灾情给予及时拯救的,又是女孩子们为板鞋搭配的阔腿裤!谢天谢地,那样就成了上一代人可以接受的穿搭。一些上年纪的人,那颗惊悚不已且高高悬起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去。
还有弯曲的深巷可走,还有宽敞的院子可以进去,城市给人所有的欺凌与嘲弄,也就有被蔑视的可能和机会,城市生活的艰难与严峻,也就会被暂时忘却——让逼迫与碾压鞭长莫及,这是更多人做梦都想得到而难以得到的物理空间和心理空间,得之不易,当加倍珍惜。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对严峻的城市生活,不过是一直爱不起来而已。不过是命运总是很相似的,一代又一代,既为利往,亦为利来。人的命运太像沙漏,以为集聚了一些财富,从此可以把日子过得安稳一些,却不料,又总是像极具戏剧化效果的一场游戏,一切都戏剧般地颠倒回去。每一粒沙子都在动荡之中,所有的沙子都在出演得来又失去的荒诞喜剧。或者,命运太像用手捏住沙子,松不得,紧不得,但也无法知道最适宜的力度,毕竟,控制沙子的力度不是沙子自己能够掌控的。这些沙子无法不长期恐惧,无法不长期忧虑。而唐诗,宋词,这些吃饱了撑住了才投身其中的娱乐,或者为了吃饱甚至也吃得撑住了才绞尽脑汁苦吟终生,不过是在曲折求得人人向往的谋生之道而已,对于终日劳碌但又为财富得而复失而长期惶恐的人们,哪有闲暇与心境激情豪迈,哪有闲暇与心境瞩目苍穹仰望星空!那些专注忘我的工匠,如何能够造就出来!再说,如今,星空也不常见;天空长期阴沉,让人丧气。冬日,这样的天空,被凝云冻雾统治。假如春天不反复无常,日子总还能够较为顺利地过下去。夏雨连连,暴洪时发——今年夏天,是否依然波诡云谲,暂时无法知道,而眼看着,夏天就要到了。
院子不算小了,又种了许多花树,置身其中,常有置身世外的感觉。心静下来,思路也是格外清晰的。作为一个弱者败下阵来,可来这里躲避,休息;作为强者载誉归来,可来这里享受人生百味。在强者与弱者之间窜来跳去,时光就是这样消磨掉的。
很幸运,还能看到俊朗的笑容,其中蕴藏的真诚与坦率,让人激动不已。是偶然一见。见到之后,很想融化进去,从此不再出来。如今,那样赤诚的会心一笑实在难得,偶然一见,不倾心也是由不得人的。礼节性的皮笑肉不笑让人望而生畏,大家总会借各种身份名目的伪装,把真实的表情遮蔽起来。见惯了太多太多自称取得成功的人们,觉得失败者的沉默就是失败者对自己最后的保护。见惯了太多太多炫耀幸福的人,才发现,特立独行的灵魂往往遭遇孤独,绝非都是天意。其实,没有多少人在反躬自省,生活为什么原地打转一段时间以后,又在倒转回去。聪慧的人很快发现,极少数人的过错,一般都要通过奴役绝多数人来把过错遮掩过去。当又一轮恐惧性内耗开始启动,多数人被少数人要求把灵魂深处的阴暗与消极全部交出去,人生真的再次遭遇无处可去的窘迫。但好像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免除恐惧和灾变,那就是为了挫败造成穷匮的异己势力,必须穿上中山装和军便服,三天两头,聚集到会场上去。
很想融化进去的那种笑容很甜蜜,也很幼稚,根本不懂许多灾变的来龙去脉。但也只有那种笑容可以拯救苦难的心了。还可以顺利地活下去的时候,爱情是灵魂最好的安放地,但当活下去都问题成堆的时候,亲情是灵魂最后的避难所。
“你射多少蓝鸟都没有关系,但要记住,杀死一只知更鸟就是一桩罪恶。”
是啊,知更鸟们为它们自己授予了更多的权力。在鸟中,知更鸟是一个超大的特权群体,它们每一只都是统治者和奴役者。
虽然,知更鸟们一直在以神系成员的名义,做着亵渎神灵的事。
从有人杀死第一只知更鸟那天起,这世界上所有自命的动物性威权,都是可以被冒犯的。不光是蓝色的鸟,任何颜色的鸟都应该是平等的,它们都有权力决定自己怎样活。这样的世界,才是最好的世界。
平等了,也就自由了。自由了,那种融入灵魂的会心一笑,再也不是珍奇之物。人人都能享有那种透明与温暖,大家用爱,忠诚,信任,构筑起共同的精神家园,人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什么是恐怖的。作为杂质和有害成分,欺骗,恐吓,胁迫,将会被公正地,持续地,从人的精神世界里一一剔除出去。
这个春天很怪异,怎么看,灰暗的天空都像成群地飞旋着梵高笔下的乌鸦。行走在大地上的活物,又惨杂了太多野兽派的成员,神情傲慢,声音生硬,态度冷漠,仿佛无数颗鸡蛋中,一块块不可一世的石头。
有人还在那样微笑!那种笑容,美丽得就像神话传说。
这个春天,终究是难产了,所有导致错乱的罪恶,将由从未缺席的春季长风来做终审判决。这个春天好像做得很潦草的作业,潦草得失去了修改的意义,但因为还有美丽的微笑出现过,这个潦草的春天,有必要被果决地翻页,让它成为传说中最不值得一读的一笔。
微笑很温润,不可掬之于手,但可留之于心;虽然太像开在春天末尾的荼蘼,但在天下追名逐利至于忘乎所以的时候,荼蘼一样的微笑还是很暖心的。
许个愿吧:荼蘼花谢了,它会变成夏日里蓝天上洁白而悠闲的云朵。
一夜雨后,这个春天里所有的苦难应该结束了。而这个春天,依然会被人遗忘,温润的微笑,却会被人记在心上。当春天里所有的乱象终于平息,与那种微笑约一场酒,并于湿热的夏天夜晚,一起观赏苍穹之上美丽的星芒,再问一次,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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