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能不这样跟你妈说话吗？

　　病房是个浓缩了的小世界，稀奇古怪啥都有，按理应该见多不怪，可知晓了邻床女患者的家庭情况与病情后，仍然感慨不已。 　　邻床女病号53岁，也还年轻，但面色发黑满脸皱纹，瘦骨嶙峋的她，裸露的手脚等部位竟然布满了上年纪老人才有的老年斑，有点不可思议，暗忖，这绝对是一位整天劳作的村妇，不倒下不足以休憩的劳碌人。听那天陪护她的妯娌悄悄告知，她患的病非常尴尬、凶险，自己并不知情，以为治疗一段时间就可痊愈，因此精神状态不错，还想着尽量早一点出院回家，继续她未了的农事。 　　她有文化吗？我不由八卦地问她妯娌。 　　有，高中毕业呢。她妯娌答，补充了一句，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现有4套房，经济条件不错，说白了是她带头打拼出来的。 　　我好奇，既然有文化，为什么不清楚自己病情？转而一想，懂了，那得益于医院细节上的一些变动。印象中的病床，必定插有一张床头卡，患者性别、年龄、饮食等级、所患病情等一目了然，而今床头卡悄然下架，代之于床头墙上的医护人员信息，患者隐私被保护，那么，倘若不被告知，倘若没亲眼见到检查单，病人稀里糊涂着自己的病情，情理之中。 　　不消说，拥有杭州的4套房，哪怕只是农村小洋楼取而代之的拆迁安置房，那也是一夜暴富的代名词，资产不可小觑。而从女病人的谈吐看，显然是一个勤劳到了极致的劳动者，操心得不能再操心的媳妇、妻子、母亲角色，从当初嫁入夫家起，暗立誓言咬牙奋斗，将小家经营得活色生香。 　　心想，这样的人，家里人得多感恩哪，拥有足够的被尊重、被体贴，可事实上，未必。虽说病人丈夫对妻子不错，一来就坐病床上，非常有耐心地帮妻子按摩酸痛的双腿，笑咪咪地拉拉家常，夫妻俩其乐融融。但病人女儿实在不敢恭维，每次过来，并没什么话，也不可能嘘寒问暖，把包一放，直接就坐在病床对头供病人就餐的小矮条桌上，然后低头玩手机，偶尔与母亲有交流，也是百般不耐烦，说话口气很冲，明显感觉地位并不对等，似乎与她说话的，是她的仆人或下属，口气中分明夹着不满、反感甚至嫌弃，旁人听着也感觉别扭、愤慨，怪就怪在当母亲的大概习以为常，并不介意。 　　那天，病人一边输液一边感慨，自己这一辈姐妹兄弟多，父母公婆有个头疼脑热，大家轮流照顾，不至于过于狼狈，老人也能充分享受多子多女带来的福份，但自己这一辈，膝下大多只有一个孩子，自然不太指望得上，或许往后年老了，养老院才是最好的归宿，少来夫妻老来伴，也就指望夫妻自救了。我多嘴了一句，是啊，你看你老公多好，一来就帮你揉腿，不嫌麻烦，倒是你女儿，我还没见她帮你捏一捏揉一揉呢。话一出口，我立马后悔，觉得自己无意中掺合了别人家事，万般不妥，但话无法撤回，没辙。果然，病人女儿何等耳聪，皱着眉头听了几句，一脸的不高兴，眼睛斜过来，那是何等恶意的眼神啊，冰冷袭人，寒气入骨，火药味很足地对母亲扔下一句：“你再唠叨吧，总是说我的不好！”言罢，拎起包包，疾步离去。 　　这就走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病人凄然一笑，是，她就这脾气，说不得一句话。 　　天哪，不过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至于这样对待母亲么？从来不陪夜，只是白天来“视察”一下，稍作停留，转身就走，明知母亲正在遭受病魔摧残，治愈希望渺茫，于情于理，多陪陪母亲，让她尽可能多地感受亲情的温暖才是啊，怎么可以如此冷漠？没有丝毫的留恋，没有丁点的温情，顾自发一通脾气，发泄过后，也不管母亲是否承受得了，转身就走，连眼睛都懒得回望一下，这未免太过绝情了不是？ 　　我也自责，或许，我真不应该跟上那句话。然而，即便我不多嘴，她女儿还是那德性啊，不改分毫。 　　我自感抱歉，挺不好意思，病人宽容地笑笑，摇摇手，示意我别放心上。蓦然觉得，这母亲太有忍耐力了，她可以忍受奇葩护工的偷懒，也自然可以忍受女儿的无理取闹大小姐脾气。 　　第二天，这当女儿的没来。难道，是女儿在生母亲的气？ 　　第三天，终于来了，不知道母亲说了句什么，站在窗口的女儿一下子暴跳如雷，双手叉腰，唾沫横飞，连珠炮似的轰鸣着。我离得远，依稀听到了几句，“你以为求人那么容易，你说一句，我就跑断了腿。你说得轻飘飘，没有丁点负担，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不想想，如果我没本事，你根本进不了这医院，你那么有能耐，你自己负责，我不管了……”这次我学乖了，听而不闻着。待等这女儿气咻咻地再一次绝然而去，看病人躺在床上伤心抹泪，终于没忍住，上前询问。病人才说，医生说下周一再要做个甲状腺穿刺，她想放弃，觉得没有必要，女儿一生气便发脾气……病人说这些时，明显护着女儿，说女儿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为了自己好…… 　　我无语。我清楚母亲护女的良苦用心。但是，当一个女儿，哪怕你出发点再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用不屑的语气训斥母亲时，分明昭示着你自己的至高无上、你母亲的极度卑微，而这时候的母亲，忍受的不仅仅只是被你指责的痛苦，更有病痛折磨后的虚弱、无力、无助，你怎么可以凶狠至此，如何忍心？ 　　之前，病人聊天时曾提及，女儿年纪不小了，是否有好男孩可以介绍介绍？问其女儿芳龄几何，说是28岁，大学学历，之前在社区工作，现在调到上面去了，女儿挺能干，追求她的人也有，只是女儿要求有眼缘，才迟迟没定下人选。然而，几面之缘后，我有一种直觉，她那眉毛纹得又粗又浓的女儿不光只是身材矮小啊，咄咄逼人得让人敬而远之呢，对母亲缺少应有的尊重与体贴，无法隐藏骨子里的不孝，这样的女孩，哪怕貌若天仙，又有几人能够接受？ 　　好几次，我有这样的冲动，上前跟姑娘聊聊天，然后提醒她，态度好一些，别那样子跟你妈说话行不行？但最终，我说服自己别自讨别趣，多年积绽下来的习性，怎么可能说改就改？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或许若干年后，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她才会追悔莫及吧。 　　而今，只能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