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之春味

　 韭之春味

　　到了春天，韭菜便不声不响地从地里冒出来，晃动着小脑袋招呼人们，绿盈盈的，煞是可爱。那份调皮是与生俱来的欢喜，也有着早早与人类口舌结缘的渴望。它们一把把一排排模样整齐地候在街上，专等挑剔的人们将它买了去。喜欢韭菜的老太太在清晨八、九点钟便出了门，乘上免费的公交车，蜂儿寻花一样分散到大大小小的市场上。她们目光流转，精挑细选，手指试探式地揪一两片韭菜叶子放到嘴里咀嚼，待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了，就开始吆喝卖菜的小老板：来二斤，不多不少的来二斤！小老板也是鬼大得很，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一句：老太太，多点行吗，这会儿吃韭菜可正好呢！于是，较真的老太太们也不较真了，妥妥地让小老板多称了半斤，然后哼着调儿跑回家，找一处有阳光的地方坐下来开始择拣。其实，二月新出土的韭菜又有多少需要择拣的枯杆烂叶呢，不过就是一番程序式的运作罢了，等孩子们回来了告诉他们这韭菜是挑过的、择过的，又是费着心思去了尘味的。 　　将韭菜做好需要的是真本事，有巧手的老太太能将二月韭做出十几种花样来，什么韭菜盒子、韭菜包子、韭菜蒸糕，更有本领大的能将韭菜煎、炸、蒸、炒，与春天各色新鲜的蔬菜巧搭，成就一桌姹紫嫣红的宴席。届时，大人小孩们一起上桌，各嗍各的筷子，各取各的欢喜，一副其乐融融、举家欢庆的样子。韭菜一味，最好吃的是韭菜蒸饺，用新鲜的猪肉拌馅，再剁上几枚大虾仁，姜剁末，花椒粉、精盐放适量。如果有耐心，也想吃上一口更鲜美的大馅饺子，还可以将刚炸好的油条切碎了放里边，大筷子和馅，用力搅拌，在将馅摔打成泥状之后备用。届时，韭菜不再是刚买回来的样子了，它已然化成了混沌之物，与猪肉、虾仁、各种配料一起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彼此交融，又互相成全。大肉的香气与韭菜的香气裹和，春天的味道也便与人的心性有了默契，成季节之芬芳。老太太们是暗知其道的，所以，她们一般会依着习惯来，不多添一份配料，也不少用一份热情，而是将各种事物搭配得刚刚好。韭菜蒸饺在经过水蒸、火烧和与时间的融合之后呈现出别样的风采，那是只有家才有的味道，也是因春韭而有的活着的真实。 　　吃韭菜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这种生于民间又普通到极致的蔬菜，有钱人吃得，没钱人也吃得，高门大院里的人吃得，小门小户里的人也吃得。再不济，还可以在自家小院里种一些，既少了上街购物的麻烦，还多了一份日日见绿的欣喜。韭菜一物生长迅速，只要得了合适的空气，感觉到了合适的温度，它便不会耽误了你的好兴致乖巧地生长，碧绿成一片春意浓浓。去乡下，走田间，在阳历三月的天气里随处可见盈盈的韭菜，数量多到你可以随便割一把下来也没人过问。它们恣意汪洋地绿着，感受温暖的风动，嗅食山桃、野杏的花香，还会在蜜蜂飞过的时候霸气地扭一下自己的脖子，活得逍遥，也乐在无忌讳。唐诗人杜甫有诗曰：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仅用一绺韭菜就招待了他远来的客人，又表达了诗人因食韭而喜的心境。 　　春韭的好处在于它生长的时日好，六朝周颙有“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之说。春来，万物复苏，韭菜仿佛也懂得荟萃万物成就自家风范的道理。它在春雨中笑，在春花间舞蹈，偶尔还能听到春鸟的鸣叫声。那是一种融性情于自然中的甜美，也一种懂得珍惜爱惜他物的品行。世间，越普通的事物往往越活得自在，它们无忧无虑，不在心中掺杂任何争闹的成分，也似乎别无他求。娇贵的事物往往有娇贵的物性，易失、易败、易哀伤。韭菜想当然不是这样的，它普通，普通到如芸芸众生，贴近地气，更贴近生之根本。如果你的脚无意中踩到它，第二天它照样直立起身子来生长，不见半点梨花带泪的戚戚，更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哀痛，实在到如同浮在地面上的尘埃，由人脚踏却从不自述卑微。所以，自古喜爱它的人众多。据说，中国韭菜品种多达十几种，能一年四季充盈在人们的食盘上。春有春韭，秋有秋味，这大概也是它太过于普通的缘故吧。 　　我喜欢韭菜是因为它的素雅清新汁液饱满，用手一掐就能溅出几滴绿水来。我更喜欢韭菜们坐在菜市柜台上不骄不躁的样子，既不为自身的鲜嫩而喜，也不为辛辣香甜的味道骄傲。你来便来，你走便走，随手拿走一把也好，随意放下也好，对它来说喜悦就在那里，它为自然而生的本性也在那里，别物无可替代。而韭之春味也正在于它是引了春天的气息来的，是裹挟了春的韵味来的，盈盈绿水间，不管是浸在碗里，还是躺在盘中，它呈现的其实只是一种为食物的简单。既简单，也便知了简单的益处与美妙。为简单活着，也不失一种真实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