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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四棵茄子

2022-01-10叙事散文青衫子
阳台上种了四棵茄子,种在长方形塑料盒子里,放在靠近窗子的台阶上。盒子里装的是原来种菜用过的陈土,长时间没种菜,干硬了。清除了原来种菜时遗留的韭菜和杂草枯茎叶子,用水浇湿,待半干后,挖了四个浅坑,把苗种上,边儿上施肥。肥也是陈的,复合肥黑色颗……

  阳台上种了四棵茄子,种在长方形塑料盒子里,放在靠近窗子的台阶上。盒子里装的是原来种菜用过的陈土,长时间没种菜,干硬了。清除了原来种菜时遗留的韭菜和杂草枯茎叶子,用水浇湿,待半干后,挖了四个浅坑,把苗种上,边儿上施肥。肥也是陈的,复合肥黑色颗粒,不知道还有没有肥力,有多少。   从县城农贸市场买来的茄子苗,两棵圆茄子苗,两棵长茄子苗,价钱一样,五毛钱一棵。卖茄子苗的是个农村老汉,穿着朴素的衣服,长得普普通通,很朴实的样子,面向阳光蹲在地上,面前是齐整整的一片小苗,有几十棵的样子。那些茄子苗固定在一个个黑色的小塑料盒子里,盒子边缘连在一起,里面有少量的泥土。我想像着那一粒粒芝麻大小的种籽被放进泥土里,一点一点萌发,最后长成茄苗的样子,觉得生命真是无比神奇。我甚至想像着这个老汉刚生下来的样子,甚至更早,与一粒茄子种籽的萌发成长有何两样。看着面前人容颜苍老和那些茄子苗身姿稚嫩,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或陌生或熟悉的气息,我会想起父亲,想起老家的乡亲,想起他们同样普普通通的样子,想起他们侍弄禾苗菜地的场景,想起他们大声说话大碗吃饭,开粗俗的玩笑,心里温暖而湿软。   我边和老汉说闲话,边掏钱给他,说在阳台上种着玩儿;买四棵,一样两棵。爱人在一边悄声提醒,买这么多干嘛?往哪里种呀?我说你别管。语气不容质疑。那一瞬,我似乎成了父亲,手里握着鞭子,吆喝着耕牛,身旁是遍野的禾苗庄稼,脚下是松软的土地;那一刻,我似乎成了最传统意义上的农民,倒背着双手走在田间路上,身后是亦步亦趋的农家女人,以及远处模糊的天际线。我确信,那一刻,自己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迅然呈现,像一蓬茁壮的野草,露出生命本能的样子。唉,有些种籽呀,长期隐潜于无形,却在某一个适当的机缘瞬即萌动,没有先兆。好在这一切均处于无形,电光雷闪之间,一切归于平静,别人不易察觉。卖苗的老汉不会觉察到我的心理活动,自顾忙着,粗壮的手指小心把四棵苗的盒子边缘拆开,装进绿色塑料袋里,嘱咐我如何种,怎样浇水,施肥什么的,声音里透着亲切和自然。我知道,那些语言后面的东西还有好多细节,全部装在他的脑子里,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不用多想,自然得像是呼吸,或是脸上的皱纹,或是他身后短小的影子,与周围的街道、人群、货摊,阳光和风一起,构成一种自然而然。习惯地,某一刻,我会把自己抽离出来,观察着这一切,体味着其中的安静、真实与力量。   卖苗老汉的话在耳边回响,一些图片稍来即去,与阳光和风一道,将我笼罩其中,远处是熙攘的人群和来往的车辆,一切淡然来去,像是不留痕迹;眼前是几个卖苗的摊子,有辣椒苗,柿子苗,地瓜苗,草莓苗,等等,各种秧苗青绿的样子很是喜人,透出生的希望和成长的力量。我喜欢看那些苗的身体,看它们娇小的样子,每一片叶子都闪着光,如神临在。真好。想想卖苗老汉,朴素之下也自有其富足。即使这些富足他视而不见。随他的话音,脑子里浮现出一棵棵长大的茄子秧,以及结出圆茄子长茄子的样子,那些茄子一颗颗沉甸甸地挂在茄秧上,紫色的外皮上闪着光亮;还有其他蔬菜成长的样子,各种颜色,各种形状,各种光亮,各种如神之临;想起老家父亲母亲的小菜地,每个部分种着什么菜,还有对门哥哥家早年在院子里种的一片茄子,很盛大的样子,还有其他。那些想像瞬间来去,来不及细想,与眼前的场景混杂在一起,将我包裹其中,我能感受到它们,却无法一一言明。在它们面前,语言显得苍白无力。它们太庞大了,广阔而无声,恍如梦境,却又真实有力,纤毫毕现。   与那个广阔无声世界相比,这几棵茄子苗无言而语,具体而微小,有着当下的温热。我喜欢这种当下,喜欢这种源于植物源于生命的温热,喜欢这种温热由小而大的延展。而且我也知道,终有一天,它会衰老,干枯,同那些干枯的韭菜杂草一样,甚至像眼前的老汉,像老家的父亲,像所有生命轨道上悄然行走的身影,留下的印记,或是什么也没有留下,成为过去,成为遗忘,成为比过去和遗忘更无法言明的东西,比如机缘巧合的某一次遇见与识得,像一滴水遇见另一滴。   是的,如一滴水遇见另一滴,清澈而美好,是自身原有的那种清澈和美好。我从来不怀疑,那种遇见,是一粒心间种籽的瞬间萌发。这一等,或许会是千年,或者只是一季,闻见明晃晃的油菜花开。   手机里播放着油菜花开的季节,那个男人的声音像一股清澈的水流,缓缓地,没有一点力量,滋润着身心,蔓延至身边的一切。晨练从一片园地边上经过,园地里有各种普通的观赏树和灌木,有的开出好看的花儿,晨曦中像一张张笑脸,有一瞬间想拍下来给人看;有迎春,很大很大的一蓬,围成一个圆坛的形状。在各种树的间隙处是杂草,我确定那不是人工栽种的草坪,因为我能清晰认出每一种草,都是小时候见过的,有茅草、蒺藜秧、热草秧、芦柞头、狗尾巴草、小苗子秧等等,它们密密麻麻地生长着,顶着朦胧的水气,像梦境,令人心生柔软。看到它们,心跳怦然,会感慨,哎,这么好的青草,如果小时候见到,一定会如获至宝,把它们割下来背回家。这样想的时候,就会看到自己背着筐身体歪斜的样子,感受到收获之后心里踏实的感觉。有时候会有人用割草机把长高的草割掉,整个园子里漫溢着浓浓的青草香。再往远处走,过外环,看到那些树,那些庄稼,看它们长势良好的样子,也会心生欢喜。继而想到从前,自己是那样迫切地想要离开土地,离开庄稼,离开村庄,离开父亲母亲满脸的沧桑,去往远处,去往大家认为的美好世界。   离开之后的回望,总是满怀悲伤。那些悲伤既磅礴,又具体,仿佛爱,是爱原本的模样。那些悲伤像种籽,像睡莲,安静地,沉默着,无言而语。那些悲伤其实一直是悲伤自身,在悲伤自己那里,似乎从来不会减少一分。回望。脚站在这里,心却飞回原处,顺着来时路径,嗅着熟悉的气味儿,青草的,树木的,庄稼的,炊烟的,或许还有其他,其他说不清的或熟悉或陌生的气味儿。那一刻,当我站在卖苗老汉面前,一定是闻到了类似于父亲母亲、村庄、土地、河流、阳光和风的气味儿。天空中有鸟鸣,有疾飞而去的小鸟儿的身影,我熟悉小鸟儿的样子,熟悉它的羽毛,熟悉它所站立过的院子青草香以及阳台的味道,熟悉它雨中紧缩身子黯然无助的悲伤。回望,就这样站在北方。慢慢地,心里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如知道了爱,就知道了真正的悲伤。某一瞬,那种真正想要那种内在需要会萌发,化为深心里于几棵茄子苗的亲近,抑或仳离。   是,仳离。其实在栽种茄子之前,已经想到大体的过程或是结果。如果顺利,它会开花,结出一个或是几个果子,如果不顺利,或许连花儿也开不了,甚至中途夭折也未可知。然后到了秋天,草木萧条,它也会自然地衰落,一点一点失去水分,直至最后死亡。自己以前没有亲手种过茄子,知晓大体过程。面对它时,心下安静,不寄悲喜。想自己已然动念,将它引种回家,必然要面对陪伴它的成长结果直至死亡的全部过程。不过是如对人间世,尽人事,知天命。而茄子苗栽种的过程很简单,没有什么值得落笔的。栽上之后,也没有特别侍弄它,无非浇浇水,保持土壤湿润就是了。相对于那些花草,它显得如此之乖,安静地处于阳台一隅,如果不打开阳台门,不特意扭过头去看它,甚至会一连几天忽略了它的存在。与阳台上种的各种花草相比,它貌不惊人,一副普通大众的样子。它不是花,可是我感觉上与它是更亲近一点的。它的秧苗一点点长大。有几天,因为事务繁多,自己竟然忘记了给它浇水,叶子都耷拉了。浇上水之后,第二天马上硬挺起来,真是令人欣慰。   然后有一天,其中一棵开出了第一朵花,紫色的,像梧桐花的颜色,花形小,像一只小巧的风铃。其实不用作比,它就是它自己,这样最好。或许是看惯了花开花落吧,它的花开似乎并没有引起自己太多的注意。那段时间,由于工作岗位调整,忙碌异常,工作生活节奏全部被打乱,它也自然被忽略。好在它不娇气,浇上点水,会很快精神起来。   工作生活渐渐趋于规律,一切又平静下来。某一天去阳台,发现之前开的花落了,不是结果子之前的那种花朵枯萎,而是从花柄底部直接夭折,并没有结果。过了几天,又有一棵开出花朵,又枯萎而落。看着枯萎的花朵,竟心有小小悲伤。或许是自己错了,不该引种它们,如果是在田间,在菜地,它们一定会长得更好,结出沉甸甸的果实。或许于一棵植物来说,这样才算是圆满吧。

立秋了,下班从路上经过,路旁的法桐叶子哗然而落,被风吹至路边,以颜色和姿态透出秋的意味。叶叶有失,而坦坦安别。心下知道,有些遇见和离开,更像是一种注定,没有结果。抑或,这也是一种结果,像一朵花的无言而语。像一滴水遇见另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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