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乾坤
2022-01-10抒情散文敬一兵
酒乾坤敬一兵从白丁家里走出来，道路可以通向超市、麻将室和石人公园。但在他的眼睛里，这三条路都汇聚成了一条路，在行人和汽车掀起来的滚滚尘埃和嘈杂声浪中，急促而有力地伸向公园旁边那条尿巷子里的酒摊摊上，那是他心目中只有老鹰才能够飞抵的至高无上的……
酒乾坤
敬一兵
从白丁家里走出来，道路可以通向超市、麻将室和石人公园。但在他的眼睛里，这三条路都汇聚成了一条路，在行人和汽车掀起来的滚滚尘埃和嘈杂声浪中，急促而有力地伸向公园旁边那条尿巷子里的酒摊摊上，那是他心目中只有老鹰才能够飞抵的至高无上的地方。每天下午，他都要嘴巴里哼着啷里格啷的调调到这个酒摊摊上来，跟上班打考勤一样准时。
酒摊摊就是专门给喝酒者提供散酒和佐酒小菜的铺子。在白丁居住的这个城市，像这样的酒摊摊已经被水吧和麻将馆撵到了绝境的边缘，残留下来得以继续艰辛支撑的酒摊摊，自然就成了凤毛麟角。酒摊摊的心酸与苍凉景象，最能勾起钟爱白酒的那些人的悲悯情愫，酒摊摊的边缘化何尝不是他们自己被边缘化的一个活生生的写照呢？以前都认为酒是魔鬼专门以伶仃大醉的方式伤害人，事实上人自己才是伤害的始作俑者。追逐刺激让人创造了白酒，喜新厌旧又让人将酒摊摊捏死在了水吧和麻将馆的面前。至少对白丁来说情形就是如此。他之所以风雨无阻往酒摊摊上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酒比家里的酒香，而是他越来越觉得酒摊摊就跟他看过的一部二战时期的电影中那位身着湖蓝色紧腰长裙的女人一样，一生都充满了妖艳的玄机，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玄机的摇摆不定和扑朔迷离，在一个不下雨的午后就决定了自己惊世骇俗的一生，从白丁眼目里的现实中走到他看不见的传记里。
不要看白丁去的那家酒摊摊夹在林立的高楼中间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秧鸡，人只要往小凳子上一坐，就着花生米或者一碟豆腐干喝酒，酒摊摊顿时就变成了一个人审视江湖舞台的独特位置。坐的时间越久，落进肚子里的酒越多，喝酒的人就会为自己找到更多的兴奋点和伟大的感觉。白丁就经常能够找到这类兴奋点和伟大的感觉，比如看见眼前街道上的行人走路的姿势不对劲，或者看见某位女士的衣服颜色搭配不合他的口味，他就会手臂直挺高举，伸出一个巴掌，五指像钉耙叉开，一动不动指着对象朝他的酒友进行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和评判，情形俨然他是一个深埋江湖怀才不遇的资深导演。
我以前就晓得白丁喜欢喝酒，也知道太阳穿过梧桐树叶将铜钱样的光斑洒满一地的下午，一杯白酒可以喝出白丁的幽默感和英雄气质。在南方生活久了，口音已经没有北方的成分了，就连乡土情结，估计在他心里也只是一点记忆了。水泥钢筋打造的北方离我很遥远，只有他这个肉身的北方才在我的身边。因此，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北方人耿直豪爽的脾气和他一喝酒就成了英雄汉子的情形一点没有变。表面上看，他来酒摊摊上喝酒是一种偷得浮生半刻闲的慵懒习惯。但是，如果把细地穿过他身上飘然出尘的错觉来观察，就会发现他是从一个凡尘世界走进了王阳明说过的吾心即宇宙的世界。一杯白酒不要看它外面无色透明冷冰冰的，里面却有酒徒向仪狄和杜康酒神顶礼膜拜的疯狂。酒的外表一天到晚无声无息一动不动，酒里却有憧憬的早上，漫不经心的中午和红颜知己的晚上。千万不要以为酒的外表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酒里却有情感的侍女随时准备旋转人的脑袋煎熬人的情感。这就是白丁眼睛里和嘴巴里的酒乾坤。
最近一段时间我和他接触得比较多。他嘴巴上始终挂着不肯放下来的酒乾坤，还有他说的物质主义，都让我在惊愕中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筹了。我问过他好几次什么是物质主义。每次他都像拍死一只蚊子那样简单肯定地说，物质主义就是我杯子里的白酒。我不晓得这个只读了五年小学的人，是怎样把白酒和物质主义联系在一起的，但却晓得他不是用白酒来标榜自己的小资情调，或者酒给他带来的形而上的崇高档次，这完全是他把酒当成了自己一生的红颜知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白丁早年当过知青，后来回城到了一个单位上当上了宣传干事，再后来又莫名其妙自动离职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是光棍一条，形单影只就像橱窗里的一把小号，因为从未被嘴唇碰触过而经年累月无声无息。我相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也相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后，会有很多无名的肿痛和不适像荒草一样缠满他一生。无名的肿痛只有用同样是疼痛和伤感的手段，才能够以毒攻毒获得类似接种疫苗那样的防治效果，这种极端和一针见血的方式符合白丁的性格。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极端就不深刻，就无以一针见血，就无以刻骨铭心，就无以产生强烈的刺激和反应。酒是忧伤的也是会让一颗心疼痛的。当它被人喝进嘴巴的那一刻，就昭示了一个人的生命可量性。我常听人说用一杯酒一盏茶的工夫来形容时间的短暂。这样的比喻是哲学的，是入得画面的。许多风尘女子追求飘渺的生活，还有许多游子离乡背井，都是开始于一杯酒的。在他们的身躯里，只有酒才能够解释，那些盲目的能量，是怎样最终抵达了他们的选择目标。知道流传于南太平洋上的“蛊”吗？和神谕，灵说，精灵，甚至热带丛林里的瘴气一样，酒也是牵制他们躯体里的那个灵魂的一种蛊。是他们的灵魂一旦作出了选择，就很难回头的瘾的构建元素。在绕了一个大圈子重新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上，白丁才发现自己理想的王国不在远方而在自己出发的地方。同时也发现，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绕了一个大圈子，不是上帝点名喊他体验徘徊体验流浪，而是让他逐渐明白自己是在等待一个酒乾坤出现。
白丁不晓得自己就是这样一路磕磕绊绊走进了酒乾坤，也不晓得古希腊狄奥尼索斯即兴所唱的酒神赞歌，有感而发说出“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陶潜，酒助诗性灵感袭来的李白，还有1971年11月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恢复后，第一次率中国代表团出席第26届联合国大会并在大会上发表掷地有声演讲的乔冠华，都是沿循了不同的路径走进了酒乾坤，借助酒的烈性和豪爽而就的结果。记得一位作家说过，这世上就该有那样的地方，空寂玄奧，包罗万象。即便只得小小一个角落，也足够造就与成全某些人的内向、自闭、孤僻，以及他们可能有的飘渺的幻想，或伟大的沉思。我想，酒乾坤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了。酒乾坤没有成就白丁飘渺的幻想或伟大的沉思，而仅仅让他发现了酒是一种让人沉醉，迷幻，忘记尘世烦恼的甘露。
酒里藏有蛊。蛊这条线索，让白丁找到了酒，让我找到了面对白丁的感觉。
看白丁喝酒我就有一种感觉渐渐浮出水面。酒的液体和味道有层次感，它无色透明的性质既是一种宽松也是一种跌宕起伏的变换。这种变换能够呼唤下一个季节带着颜色和节奏到来，情形如同春季和秋季，总是会伴着一场雨水匆匆而来，急得好像是要在白丁去的那个酒摊摊在酒桌上摆好杯子和筷子之前。白丁做什么事情都是拖拖踏踏的，唯独喝酒急不可耐。当然，他的这种急迫与季节无关只与酒有关。只要他的嘴唇一沾到酒，他的眼睛就会闪烁出灼亮的光斑，急骤而又跳跃。他的激情，也会跟着绚烂起来。年近甲子的白丁，脸上看不见岁月刀痕留下的崩裂飞溅印痕，衣着光鲜整洁，没有南洋人宽大松垮的着装带来的那种孤介和邋遢。这样的情形自然得益于酒的作用，让他心中的淤塞有借酒剖符甲而出的势头。这种势头，总是会让语言像止不住的流水，把他肚子里的东西统统冲泻出来，包括他的情感、观点和平时绝不会拿出来晒太阳的隐私。我跟他在酒摊摊上喝酒那天，天空是灰暗的，还飘着阴雨，只有我俩酒杯里的酒没有受到影响。穿过酒的口感和味道，白丁早已褪尽了颜色的青春，又从黯淡的悲戚与忧伤中苏醒过来，与我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让我知道了在酒摊摊上，他可以和任何酒友调侃，也不刻意下酒菜的搭配，但绝不乱喝酒，只喝他让摊主专门给他准备好的老白干的秘密。
这是白丁给我的视觉呈现出来的他的酒乾坤的外壳。
白丁四十多年前翻山越岭跨江过河去到一个民族地区插队当过知青。干农活，砍柴，喂猪和这些事情，把他高干子弟的锋芒锐气日复一日瓦解掉了。唯一剩下来的，就是在晚上边数天上的星星边在心里思念那个和他一起来插队的短发女知青。思念中，类似牛鬼蛇神才有的惺惺相惜情愫就会火山那样喷涌而出一泻千里。短发女知青比他幸运得多，一到生产队就被队长安排去教小学生了。实在受不了思念的痛苦折磨，只要遇上了可以不出工的阴雨天，白丁都要借口到学校旁边一个缝补衣服的铺子里请人装裱他写的字，麻起胆子去找短发女知青表露心迹。记得他给我说过，下雨天他也不会忘记在衬衣领口上打上一根领带，更夸张的是他还对我说，只要他一打领带，就可以把一个生产大队甚至一个县城勒断。因为白丁生得英俊潇洒，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特别是他俩是从同一个地方来这里当知青的，所以女知青接受了他的爱恋表白，还和他拥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临走的时候天色已晚，短发女知青拿了一瓶酒给他，说这瓶酒虽然不是茅台和五粮液，但依旧很珍贵，是生产队队长送给她的江津老白干。她叮嘱他每天干完农活后，晚上喝一小口舒筋活血，不准多喝一口。白丁小心翼翼把酒隐藏在了裤兜里，夜色也小心翼翼把白丁隐藏在了群猿啸哀嫠妇夜哭的声音里了。
生产队规定知青不准谈恋爱。他和短发女知青的交往只能偷偷摸摸进行，还得是老天有眼在晚上下上一场大雨村里无人外出的情况下才行。因此，虽然他俩离得很近，但真正要独处在一起，至少也得隔上个把月的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情，他俩彼此之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知道的。当白丁一天只喝一口酒，喝完第三瓶后又去她那里讨酒时才得知，她这次是最后一次拿酒给他了。她对他说，看来她和他都没有回到城市里去的机会了，都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这样的事实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比较过去比较过来，还是当小学民办老师相对稳妥一些。何况生产队长也是这样建议她的，还暗示她，只要她答应嫁给队长的儿子做媳妇，他就能保证她当上村小学的正式老师。白丁毕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既然做出了准备嫁人的决定，自己又没有能力安排她的未来，只好带着一瓶酒伤心欲绝地和她分了手。
白丁小酌一口酒，使手把掌往嘴唇上一抹，就有低沉的歌声从他的喉咙里轰然响起。这个情形表明，并不是像少奶奶姨太太和二管家之类的人物桌子上打麻将桌子下脚碰脚才能够暗自完成互通款曲的任务，喝酒与唱歌照样可以互通款曲，只是摇摇晃晃的酒鬼醉了唱歌时的那种妙处难与君说而已。如果这个时候他不用过于花哨的颤音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我想他曾经是一个知识青年的印象，还会继续在我未来的日子里生根开花的。他一唱歌，花哨的颤音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不要说大知识分子，就连小知识分子的模样都被他自己彻底颠覆了。可以说，假装斯文就是他最初给我留下的印象。理由有两点，一是轻浮，像一个四下漫无目标逡巡的漂泊者。二是神情杂芜，缺乏知识青年的矜持和稳重。后来这样的情形出现得多了，我也就习惯了，并从中渐渐发现歌声不是他在炫耀他的歌喉，而是他的一种无名肿痛和苦恼的笑。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有各种各样大小不同的缺陷。而有些人的缺陷特别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芳香和甘甜。上帝咬在白丁身上的这一口就特别大，上帝的味蕾倒是甜滋滋的了，而留给白丁的伤口，却是痛苦难愈的。那个短发女知青是白丁痛苦难愈的伤疤。四十多年的知青生涯未必就是地狱。高寒气候、贫困地区、崎岖山路和精神贫乏没有剥夺他的健康跟自由，是他后来离开短发女知青回到省城的结局——在沉默中毁灭，以及他父母的坟墓已经被荒草覆盖了四十多年无人去清理剥夺的。换个角度说，是相思不成和父母的坟害了他。
白丁当过多年的知青，但我看不出曾经的山风给他的肉身带来了多少难以磨灭的更加野生、淳朴、地道、原汁原味的变化，反而是省城烙在他脸上的迷惘、孤介、孤戾、卑躬屈膝、窝囊、懦弱、木讷、内向、谨小慎微和一根筋的特征十分打眼，总是给人冷漠和距离感。只有在他喝酒的时候情形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因此时常感叹，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摘下面具，能让人变得真诚，关键是能让人忘记眼前的烦恼。白丁吱地一声又喝了一口酒。嘴里咂巴砸巴了好一阵子等韵完了味儿，才接着继续叙述他的初恋往事。他眼睛盯着我，手指杯中酒说，我每次喝这酒，就好像是和她重逢在了一起——就拿我现在喝的酒来说，贮藏期为十年以上的时间，意味着我的初恋已经在我的心里酝酿了很长时间。传统而又浓郁的幽雅醇甜气味在杯里缠绵不绝，很像短发女知青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久久无法消失。挂杯厚、成串附于杯壁的酒液，简直跟我当年和她在一起肌肤相亲难分难解的情形一模一样。喝其它的酒，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坡老儋黄后，疏豪合似君。在这一点上，白丁和他古代的老乡刘沅确实有那么点貌似的地方。但从骨子里的秉性来看，他们之间还是有天壤地别的差距——别开诗世界白丁你就是再借给他三头六臂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至于笑傲酒乾坤嘛，他与刘沅就相距更远了。这种距离永远都是横亘在白丁面前无法翻越的一个止境。刘沅都不说了。就拿殷勤赋黄竹自劝饮白堕中这个善酿者白堕来说，其人能够在神灵冥冥之中的指点下，藉由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积成味，久蓄气芳的层层线索发现了酿酒的方法就可谓是登峰造极，堪以过去中国女人的三寸金莲和用脚尖舞蹈的芭蕾媲美。三寸金莲和芭蕾是脚的止境，酒则是味蕾的止境。即便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让人在行动之前做好准备，但白丁总是要先饮下爱恋的绵缠凄切和它一直洒落在他身上的落日般的余晖。白丁过去听他的父亲讲过，酒是古人怀念湘中山水的信物，是苏轼失意离散的怅惘而又自慰的矛盾心情的宣泄对象，还是杜甫落魄时的依恋和伙伴。因为没有这些人的名气和一度显赫的地位，这些陈述，跟他过世的父亲一样，没有对他形成多少难忘的感慨。一介草民，平生最大的难忘经历，莫过于一场恋爱，所以白丁对酒能够说得出来的最生动的感受，就是酒等同于他梦里的短发女知青。这是2013年白丁在酒摊摊上给我展示出来的意识形态，也是他的酒乾坤内部的全部真相。
酒总是和时间一起以相同的形式伸展，力求共同达到它们的极限。对于白丁来说，时间的极限就是他的死亡，而酒的极限就是露天坝坝的酒摊摊上，撑开在他头顶上抵御风雨也可以连接此岸和彼岸的雨伞。大概在他的眼睛里，世界上所有庇护人的心灵的亲切事物，都是来自于酒。从他边喝边唱或者边喝边沉默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喝酒不是他在用嘴巴检验酒的质量和态度，而是他把酒变成了自己外露的最为发达的抒情器官。每个人都有一根紧紧系在心灵深处解不开的情结。酒是白丁心灵深处解不开的一个情结。他就是用酒来忍受着数不胜数的思念之情，抵御着深陷在回忆深渊中的枚不胜数的煎熬和痛苦。如果一首诗是一滴眼泪，那么一个诗人就是一个流泪的眼睛。白丁不是诗人自然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越变越灼热的眼神。以喝酒的方式让自己始终不失虽然孤独但脑袋里并不寂寞的优美之态，这不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却是一个巨大的奇迹，是白丁一而再、再而三对酒当歌的内心使然。
李白有举杯邀明月的雅兴。苏轼有把酒问青天的胸怀。欧扬修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迈。曹操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苍凉。杜甫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真好还乡的潇洒。白丁只是一介凡夫草芥，自然不能把他的酒乾坤演绎到这种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止境。哪怕酒已经在他身上隐去了果腹的口腹之欲的本能意义，让他偶尔也会在兴奋起来后伸开双臂做出拍翅天空的飞翔姿势，并且那样的姿势从线条到轮廓都浸满了朝着某个方向飞翔而去，试图用鸟瞰的角度探究和感受思念的美感，但从形式到质地，终究与酒乾坤的轮廓和线条貌合神离。我不想说这是草芥的悲剧，但它却肯定是白丁的悲剧。
白丁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于是就拼命地给我留下一个印象，他寻找酒的物质主义感觉的同时，酒也在用隐藏的放肆，狂野和反叛，然而更多的还是收藏了让一个人的心俨如尘埃般随时远走高飞的元素在寻找着他身上的人间烟火味道。两种势力的纠合，就勾兑出了物质主义的浓酽味道。然后，大家一起在酒的味道里浸润和沉沦。高兴的时候酒能助兴，而悲伤的时候，酒能为你解忧，如果你变得越来越虔诚了，酒还会回馈给你无尽的梵音。所谓酒乾坤，就这么简单。
敬一兵
敬一兵
从白丁家里走出来，道路可以通向超市、麻将室和石人公园。但在他的眼睛里，这三条路都汇聚成了一条路，在行人和汽车掀起来的滚滚尘埃和嘈杂声浪中，急促而有力地伸向公园旁边那条尿巷子里的酒摊摊上，那是他心目中只有老鹰才能够飞抵的至高无上的地方。每天下午，他都要嘴巴里哼着啷里格啷的调调到这个酒摊摊上来，跟上班打考勤一样准时。
酒摊摊就是专门给喝酒者提供散酒和佐酒小菜的铺子。在白丁居住的这个城市，像这样的酒摊摊已经被水吧和麻将馆撵到了绝境的边缘，残留下来得以继续艰辛支撑的酒摊摊，自然就成了凤毛麟角。酒摊摊的心酸与苍凉景象，最能勾起钟爱白酒的那些人的悲悯情愫，酒摊摊的边缘化何尝不是他们自己被边缘化的一个活生生的写照呢？以前都认为酒是魔鬼专门以伶仃大醉的方式伤害人，事实上人自己才是伤害的始作俑者。追逐刺激让人创造了白酒，喜新厌旧又让人将酒摊摊捏死在了水吧和麻将馆的面前。至少对白丁来说情形就是如此。他之所以风雨无阻往酒摊摊上跑，并不是因为那里的酒比家里的酒香，而是他越来越觉得酒摊摊就跟他看过的一部二战时期的电影中那位身着湖蓝色紧腰长裙的女人一样，一生都充满了妖艳的玄机，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玄机的摇摆不定和扑朔迷离，在一个不下雨的午后就决定了自己惊世骇俗的一生，从白丁眼目里的现实中走到他看不见的传记里。
不要看白丁去的那家酒摊摊夹在林立的高楼中间像一只半死不活的秧鸡，人只要往小凳子上一坐，就着花生米或者一碟豆腐干喝酒，酒摊摊顿时就变成了一个人审视江湖舞台的独特位置。坐的时间越久，落进肚子里的酒越多，喝酒的人就会为自己找到更多的兴奋点和伟大的感觉。白丁就经常能够找到这类兴奋点和伟大的感觉，比如看见眼前街道上的行人走路的姿势不对劲，或者看见某位女士的衣服颜色搭配不合他的口味，他就会手臂直挺高举，伸出一个巴掌，五指像钉耙叉开，一动不动指着对象朝他的酒友进行一番发自肺腑的感叹和评判，情形俨然他是一个深埋江湖怀才不遇的资深导演。
我以前就晓得白丁喜欢喝酒，也知道太阳穿过梧桐树叶将铜钱样的光斑洒满一地的下午，一杯白酒可以喝出白丁的幽默感和英雄气质。在南方生活久了，口音已经没有北方的成分了，就连乡土情结，估计在他心里也只是一点记忆了。水泥钢筋打造的北方离我很遥远，只有他这个肉身的北方才在我的身边。因此，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北方人耿直豪爽的脾气和他一喝酒就成了英雄汉子的情形一点没有变。表面上看，他来酒摊摊上喝酒是一种偷得浮生半刻闲的慵懒习惯。但是，如果把细地穿过他身上飘然出尘的错觉来观察，就会发现他是从一个凡尘世界走进了王阳明说过的吾心即宇宙的世界。一杯白酒不要看它外面无色透明冷冰冰的，里面却有酒徒向仪狄和杜康酒神顶礼膜拜的疯狂。酒的外表一天到晚无声无息一动不动，酒里却有憧憬的早上，漫不经心的中午和红颜知己的晚上。千万不要以为酒的外表麻木不仁无动于衷，酒里却有情感的侍女随时准备旋转人的脑袋煎熬人的情感。这就是白丁眼睛里和嘴巴里的酒乾坤。
最近一段时间我和他接触得比较多。他嘴巴上始终挂着不肯放下来的酒乾坤，还有他说的物质主义，都让我在惊愕中不得不对他高看一筹了。我问过他好几次什么是物质主义。每次他都像拍死一只蚊子那样简单肯定地说，物质主义就是我杯子里的白酒。我不晓得这个只读了五年小学的人，是怎样把白酒和物质主义联系在一起的，但却晓得他不是用白酒来标榜自己的小资情调，或者酒给他带来的形而上的崇高档次，这完全是他把酒当成了自己一生的红颜知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白丁早年当过知青，后来回城到了一个单位上当上了宣传干事，再后来又莫名其妙自动离职了。而且，至始至终他都是光棍一条，形单影只就像橱窗里的一把小号，因为从未被嘴唇碰触过而经年累月无声无息。我相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自然有他自己的理由，也相信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后，会有很多无名的肿痛和不适像荒草一样缠满他一生。无名的肿痛只有用同样是疼痛和伤感的手段，才能够以毒攻毒获得类似接种疫苗那样的防治效果，这种极端和一针见血的方式符合白丁的性格。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极端就不深刻，就无以一针见血，就无以刻骨铭心，就无以产生强烈的刺激和反应。酒是忧伤的也是会让一颗心疼痛的。当它被人喝进嘴巴的那一刻，就昭示了一个人的生命可量性。我常听人说用一杯酒一盏茶的工夫来形容时间的短暂。这样的比喻是哲学的，是入得画面的。许多风尘女子追求飘渺的生活，还有许多游子离乡背井，都是开始于一杯酒的。在他们的身躯里，只有酒才能够解释，那些盲目的能量，是怎样最终抵达了他们的选择目标。知道流传于南太平洋上的“蛊”吗？和神谕，灵说，精灵，甚至热带丛林里的瘴气一样，酒也是牵制他们躯体里的那个灵魂的一种蛊。是他们的灵魂一旦作出了选择，就很难回头的瘾的构建元素。在绕了一个大圈子重新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上，白丁才发现自己理想的王国不在远方而在自己出发的地方。同时也发现，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上绕了一个大圈子，不是上帝点名喊他体验徘徊体验流浪，而是让他逐渐明白自己是在等待一个酒乾坤出现。
白丁不晓得自己就是这样一路磕磕绊绊走进了酒乾坤，也不晓得古希腊狄奥尼索斯即兴所唱的酒神赞歌，有感而发说出“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陶潜，酒助诗性灵感袭来的李白，还有1971年11月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恢复后，第一次率中国代表团出席第26届联合国大会并在大会上发表掷地有声演讲的乔冠华，都是沿循了不同的路径走进了酒乾坤，借助酒的烈性和豪爽而就的结果。记得一位作家说过，这世上就该有那样的地方，空寂玄奧，包罗万象。即便只得小小一个角落，也足够造就与成全某些人的内向、自闭、孤僻，以及他们可能有的飘渺的幻想，或伟大的沉思。我想，酒乾坤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了。酒乾坤没有成就白丁飘渺的幻想或伟大的沉思，而仅仅让他发现了酒是一种让人沉醉，迷幻，忘记尘世烦恼的甘露。
酒里藏有蛊。蛊这条线索，让白丁找到了酒，让我找到了面对白丁的感觉。
看白丁喝酒我就有一种感觉渐渐浮出水面。酒的液体和味道有层次感，它无色透明的性质既是一种宽松也是一种跌宕起伏的变换。这种变换能够呼唤下一个季节带着颜色和节奏到来，情形如同春季和秋季，总是会伴着一场雨水匆匆而来，急得好像是要在白丁去的那个酒摊摊在酒桌上摆好杯子和筷子之前。白丁做什么事情都是拖拖踏踏的，唯独喝酒急不可耐。当然，他的这种急迫与季节无关只与酒有关。只要他的嘴唇一沾到酒，他的眼睛就会闪烁出灼亮的光斑，急骤而又跳跃。他的激情，也会跟着绚烂起来。年近甲子的白丁，脸上看不见岁月刀痕留下的崩裂飞溅印痕，衣着光鲜整洁，没有南洋人宽大松垮的着装带来的那种孤介和邋遢。这样的情形自然得益于酒的作用，让他心中的淤塞有借酒剖符甲而出的势头。这种势头，总是会让语言像止不住的流水，把他肚子里的东西统统冲泻出来，包括他的情感、观点和平时绝不会拿出来晒太阳的隐私。我跟他在酒摊摊上喝酒那天，天空是灰暗的，还飘着阴雨，只有我俩酒杯里的酒没有受到影响。穿过酒的口感和味道，白丁早已褪尽了颜色的青春，又从黯淡的悲戚与忧伤中苏醒过来，与我的身体拥抱在一起，让我知道了在酒摊摊上，他可以和任何酒友调侃，也不刻意下酒菜的搭配，但绝不乱喝酒，只喝他让摊主专门给他准备好的老白干的秘密。
这是白丁给我的视觉呈现出来的他的酒乾坤的外壳。
白丁四十多年前翻山越岭跨江过河去到一个民族地区插队当过知青。干农活，砍柴，喂猪和这些事情，把他高干子弟的锋芒锐气日复一日瓦解掉了。唯一剩下来的，就是在晚上边数天上的星星边在心里思念那个和他一起来插队的短发女知青。思念中，类似牛鬼蛇神才有的惺惺相惜情愫就会火山那样喷涌而出一泻千里。短发女知青比他幸运得多，一到生产队就被队长安排去教小学生了。实在受不了思念的痛苦折磨，只要遇上了可以不出工的阴雨天，白丁都要借口到学校旁边一个缝补衣服的铺子里请人装裱他写的字，麻起胆子去找短发女知青表露心迹。记得他给我说过，下雨天他也不会忘记在衬衣领口上打上一根领带，更夸张的是他还对我说，只要他一打领带，就可以把一个生产大队甚至一个县城勒断。因为白丁生得英俊潇洒，有一副唱歌的好嗓子，特别是他俩是从同一个地方来这里当知青的，所以女知青接受了他的爱恋表白，还和他拥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临走的时候天色已晚，短发女知青拿了一瓶酒给他，说这瓶酒虽然不是茅台和五粮液，但依旧很珍贵，是生产队队长送给她的江津老白干。她叮嘱他每天干完农活后，晚上喝一小口舒筋活血，不准多喝一口。白丁小心翼翼把酒隐藏在了裤兜里，夜色也小心翼翼把白丁隐藏在了群猿啸哀嫠妇夜哭的声音里了。
生产队规定知青不准谈恋爱。他和短发女知青的交往只能偷偷摸摸进行，还得是老天有眼在晚上下上一场大雨村里无人外出的情况下才行。因此，虽然他俩离得很近，但真正要独处在一起，至少也得隔上个把月的时间。期间，发生的事情，他俩彼此之间是很难在短时间内知道的。当白丁一天只喝一口酒，喝完第三瓶后又去她那里讨酒时才得知，她这次是最后一次拿酒给他了。她对他说，看来她和他都没有回到城市里去的机会了，都得一辈子留在这里了。这样的事实让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比较过去比较过来，还是当小学民办老师相对稳妥一些。何况生产队长也是这样建议她的，还暗示她，只要她答应嫁给队长的儿子做媳妇，他就能保证她当上村小学的正式老师。白丁毕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她既然做出了准备嫁人的决定，自己又没有能力安排她的未来，只好带着一瓶酒伤心欲绝地和她分了手。
白丁小酌一口酒，使手把掌往嘴唇上一抹，就有低沉的歌声从他的喉咙里轰然响起。这个情形表明，并不是像少奶奶姨太太和二管家之类的人物桌子上打麻将桌子下脚碰脚才能够暗自完成互通款曲的任务，喝酒与唱歌照样可以互通款曲，只是摇摇晃晃的酒鬼醉了唱歌时的那种妙处难与君说而已。如果这个时候他不用过于花哨的颤音唱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我想他曾经是一个知识青年的印象，还会继续在我未来的日子里生根开花的。他一唱歌，花哨的颤音配上摇头晃脑的动作，不要说大知识分子，就连小知识分子的模样都被他自己彻底颠覆了。可以说，假装斯文就是他最初给我留下的印象。理由有两点，一是轻浮，像一个四下漫无目标逡巡的漂泊者。二是神情杂芜，缺乏知识青年的矜持和稳重。后来这样的情形出现得多了，我也就习惯了，并从中渐渐发现歌声不是他在炫耀他的歌喉，而是他的一种无名肿痛和苦恼的笑。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都有各种各样大小不同的缺陷。而有些人的缺陷特别大，是因为上帝特别喜爱他的芳香和甘甜。上帝咬在白丁身上的这一口就特别大，上帝的味蕾倒是甜滋滋的了，而留给白丁的伤口，却是痛苦难愈的。那个短发女知青是白丁痛苦难愈的伤疤。四十多年的知青生涯未必就是地狱。高寒气候、贫困地区、崎岖山路和精神贫乏没有剥夺他的健康跟自由，是他后来离开短发女知青回到省城的结局——在沉默中毁灭，以及他父母的坟墓已经被荒草覆盖了四十多年无人去清理剥夺的。换个角度说，是相思不成和父母的坟害了他。
白丁当过多年的知青，但我看不出曾经的山风给他的肉身带来了多少难以磨灭的更加野生、淳朴、地道、原汁原味的变化，反而是省城烙在他脸上的迷惘、孤介、孤戾、卑躬屈膝、窝囊、懦弱、木讷、内向、谨小慎微和一根筋的特征十分打眼，总是给人冷漠和距离感。只有在他喝酒的时候情形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因此时常感叹，酒真的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摘下面具，能让人变得真诚，关键是能让人忘记眼前的烦恼。白丁吱地一声又喝了一口酒。嘴里咂巴砸巴了好一阵子等韵完了味儿，才接着继续叙述他的初恋往事。他眼睛盯着我，手指杯中酒说，我每次喝这酒，就好像是和她重逢在了一起——就拿我现在喝的酒来说，贮藏期为十年以上的时间，意味着我的初恋已经在我的心里酝酿了很长时间。传统而又浓郁的幽雅醇甜气味在杯里缠绵不绝，很像短发女知青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久久无法消失。挂杯厚、成串附于杯壁的酒液，简直跟我当年和她在一起肌肤相亲难分难解的情形一模一样。喝其它的酒，我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坡老儋黄后，疏豪合似君。在这一点上，白丁和他古代的老乡刘沅确实有那么点貌似的地方。但从骨子里的秉性来看，他们之间还是有天壤地别的差距——别开诗世界白丁你就是再借给他三头六臂他也是无能为力的，至于笑傲酒乾坤嘛，他与刘沅就相距更远了。这种距离永远都是横亘在白丁面前无法翻越的一个止境。刘沅都不说了。就拿殷勤赋黄竹自劝饮白堕中这个善酿者白堕来说，其人能够在神灵冥冥之中的指点下，藉由有饭不尽，委余空桑，郁积成味，久蓄气芳的层层线索发现了酿酒的方法就可谓是登峰造极，堪以过去中国女人的三寸金莲和用脚尖舞蹈的芭蕾媲美。三寸金莲和芭蕾是脚的止境，酒则是味蕾的止境。即便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让人在行动之前做好准备，但白丁总是要先饮下爱恋的绵缠凄切和它一直洒落在他身上的落日般的余晖。白丁过去听他的父亲讲过，酒是古人怀念湘中山水的信物，是苏轼失意离散的怅惘而又自慰的矛盾心情的宣泄对象，还是杜甫落魄时的依恋和伙伴。因为没有这些人的名气和一度显赫的地位，这些陈述，跟他过世的父亲一样，没有对他形成多少难忘的感慨。一介草民，平生最大的难忘经历，莫过于一场恋爱，所以白丁对酒能够说得出来的最生动的感受，就是酒等同于他梦里的短发女知青。这是2013年白丁在酒摊摊上给我展示出来的意识形态，也是他的酒乾坤内部的全部真相。
酒总是和时间一起以相同的形式伸展，力求共同达到它们的极限。对于白丁来说，时间的极限就是他的死亡，而酒的极限就是露天坝坝的酒摊摊上，撑开在他头顶上抵御风雨也可以连接此岸和彼岸的雨伞。大概在他的眼睛里，世界上所有庇护人的心灵的亲切事物，都是来自于酒。从他边喝边唱或者边喝边沉默的神情中不难看出，他喝酒不是他在用嘴巴检验酒的质量和态度，而是他把酒变成了自己外露的最为发达的抒情器官。每个人都有一根紧紧系在心灵深处解不开的情结。酒是白丁心灵深处解不开的一个情结。他就是用酒来忍受着数不胜数的思念之情，抵御着深陷在回忆深渊中的枚不胜数的煎熬和痛苦。如果一首诗是一滴眼泪，那么一个诗人就是一个流泪的眼睛。白丁不是诗人自然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越变越灼热的眼神。以喝酒的方式让自己始终不失虽然孤独但脑袋里并不寂寞的优美之态，这不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但却是一个巨大的奇迹，是白丁一而再、再而三对酒当歌的内心使然。
李白有举杯邀明月的雅兴。苏轼有把酒问青天的胸怀。欧扬修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迈。曹操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苍凉。杜甫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真好还乡的潇洒。白丁只是一介凡夫草芥，自然不能把他的酒乾坤演绎到这种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止境。哪怕酒已经在他身上隐去了果腹的口腹之欲的本能意义，让他偶尔也会在兴奋起来后伸开双臂做出拍翅天空的飞翔姿势，并且那样的姿势从线条到轮廓都浸满了朝着某个方向飞翔而去，试图用鸟瞰的角度探究和感受思念的美感，但从形式到质地，终究与酒乾坤的轮廓和线条貌合神离。我不想说这是草芥的悲剧，但它却肯定是白丁的悲剧。
白丁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于是就拼命地给我留下一个印象，他寻找酒的物质主义感觉的同时，酒也在用隐藏的放肆，狂野和反叛，然而更多的还是收藏了让一个人的心俨如尘埃般随时远走高飞的元素在寻找着他身上的人间烟火味道。两种势力的纠合，就勾兑出了物质主义的浓酽味道。然后，大家一起在酒的味道里浸润和沉沦。高兴的时候酒能助兴，而悲伤的时候，酒能为你解忧，如果你变得越来越虔诚了，酒还会回馈给你无尽的梵音。所谓酒乾坤，就这么简单。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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