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峡在高处（散文）

　　　　　　　　　　　　　　　　　　　　　　　　　　　　　　　■ 杜文辉


　　从城市向东，顺着一条干净的柏油小路，慢慢抬升。
　　东峡在高处。
　　一条河越来越细，越来越清，让人想到一首民谣的诞生，一项民俗的开头。是的，河流大都开始于高处，开始于山间，开始于不为人知的隐逸处……
　　沿途越来越静，像回到时间深处。小型的车辆经过，很少鸣号，像一阵山风。两边的坡上满是野生的树藤，参差披拂，黄黄绿绿，毛茸茸，质感而厚重，让人想到巨幅的挂毯。芦苇顶着浅黄的头巾，像田野上劳作的农妇，虔诚，可敬。河沟下露出斜立的石头，是山的骨。深处，有碎石机安静地停歇，中午的太阳照着机器旁吃饭喝水的人。
　　我一个人骑自行车去旅行。
　　两个两个的蜻蜓，粘着身子，在我的旁边翔舞。
　　这是我第三次来东峡。第一次是在冬天，河坡上落着细细的薄雪，采石场还没有，河道很宽，结着一道一道的冰。阳洼露出水藻的地方，冒着热气，有一对一对的鸳鸯在小天堂自由游弋。我们看了好些时辰，很是沉默，但是它们终于发现我们，全部散失。这一直给我留下了打击和愧疚……一群隐者，来此安居不容易，但被我惊动了。我一直推想它们的去处和下落。如果它们因为我的惊吓，不肯出来，或者没有找到理想的栖地，将是我的罪孽。
　　鸳鸯，不是一般的鸟。
　　跨上河堤，就看到水库的镜子。天空掉进了水里，我因为那开阔的蓝几乎眩晕。
　　水库是一块宝贝，群山牢牢地看护着。
　　水库是一位楚楚动人的村姑，河堤绝不让她走！
　　久居闹市，我已被五音伤害，被车鸣、爆竹、鼓乐、叫嚷、巧语伤害，这是一片静地。我已被五色伤害，被服装、彩灯、表演、广告、脸色、牙齿伤害，这是一盆清水；如果我能看水三天，水一定会洗去我眼中的阴翳和血丝，还我明眸善睐。秋风清凉，送来依人的涟漪，远处水天相接处，白云慢慢升起；我张开双臂，让风穿过我的身体，洗去我五脏六腑里的灰尘和俗气。这里可坐，可走，不必抢位子，不必担心被排挤；这里可唱自己想唱的歌，可说自己想说的话，可以使性子，发小脾气……绝对安全，因为在母亲的腿圈里，母亲包容着我们，保密着我们。 　　这里一切是野生的。不像城里的人工湖，被石头和水泥的池子圈住，扭捏作态，那水是死的。也没有道旁柳，媚俗的垂立，时时等待讨好人。没有刻意安排的盆花、被强剪的冬青墙、塔松、地灯，没有木凳、石椅，时刻等待人。这里的一切，随缘随性。
　　我还记着那个小夜晚。中巴绕水半圈，灯光像一串项链。最后落脚到度假村，吃农家饭，几个朋友远离物质，谈论纯精神的问题。夜露沁凉，蛙声一片，草木解人，隐约有船在水上移动，灯光恍惚水中若有若无。顿感人生之小，而欢乐和自由若草上雨露，稍纵即逝；风雨兼程，孤独永恒，怀抱明珠，何以托付？不禁失声痛哭，泣涕泗流，灵魂出壳……
　　因为有这样的水，四山是殷实的，可靠的。
　　因为有这样的水，水边的路是年青的，旅途是年青的。
　　回到原处。看到了“不许钓鱼”“不许游泳”的牌照。而我还是看到了钓鱼的人。有人下着三个钩。我试着向他走，但终于没敢接近。

　　下坡路好走，骑车如兜风。有许多人走下坡路。
　　忽然发现一张遗失多年的照片：河边，一个村妇正在石上洗衣服，旁边放着秦腔匣子，匣子里流出婉约的曲调。她隐隐约约跟着唱，把衣服洗净，拧干，晾在旁边的草地上。身后是只有一户人家的村庄。我看她好些时辰，在心中喊她三次，她始终没有回应。
　　因为害怕破坏，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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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杜文辉 于 2012-9-5 17:1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