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老桃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58 编辑 <br /><br /> 丢失的老桃树
老桃树在我前行的路上走丢了，我一下子觉得时光变得有些老旧。熟稔的事物一旦在丢失了之后，就有一种穿透内心的怀念。于是，我开始纠结并惦念那棵老桃树了。
老桃树是一棵土著意义上的树。它主干粗大，枝干旁逸斜出，坚韧枯瘠，青苔顽强造访着，树上落满岁月碾过的痕迹。老桃树枝干间渗出黄色的明胶般油，是老桃树的浊泪。老桃树也有脆弱的时候，树的语言，只有树懂，我们与树不在同一个序列，无需与之对语。
爹不管老桃树的生存状况。他的事很忙，我们总是以为他爱庄稼超过了爱我们，又怎么会对一株老树施恩呢。我和弟妹们也不管，我们的认知尚未发展到那种阶段，我们还未学会理解老桃树。桃花一落，满树嫩芽绽出，碧绿的枝叶间缀满了小桃子，我们总是巴望着老桃树，一日三顾，那稀稀疏疏枝叶间的小桃子能一夜之间长大，用以果腹。
老桃树很心疼自己，知道为自己减负，并不理解我们的期待。那枝叶间的小桃子不时坠落，散落一地，任不懂事的虫子搬来搬去。我们无法改变老桃树的意志，只好接受那样的现实。绿叶之间的桃子一天天长大，我们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像夏天的风那样拂过，望梅止渴的故事被我们一回又一回上演。
阳光的拥抱和雨水的莅临，让老桃树还像拥有青春年华时那样灿烂。老桃树上结满的桃子终于露出了笑脸，那桃尖上透出的浅红和微红，预示着桃子可以大饱口福了。我们很急切，立马风卷残云。但我们最终因牙齿酸涩和肚子饱胀，就不再进行自虐了。于是，思路被修正，改为逐日吃光桃子。
娘说，你们多一点耐心。让桃子在树上多长一段时间，桃子离了骨，会好吃很多。我们点头且相信，但不到半会，就会溜上了树，放肆地摘了一个在衣角擦了擦就胡乱地吃了起来。我们一副沉醉的样子，站在老桃树的枝桠上摇晃，怡然自得。
有时候，我们竟意外地发现了遗漏于老桃树的桃子，硕大、深红，就拿来竹竿捅下来，很是高兴，迫不及待地咬一口，发觉真是如母亲所说那样，甘甜如饴，是时，我们有些懊悔先前的唐突和急切。
最终，老桃树被我们洗劫一空，老桃树陷入了沉寂，只有虫子和蝉在那里嬉戏。我和弟弟去别的地方找乐去了。倒是妹妹有时候在树下看书，写作业。妹妹受到了爹的赞誉，言语之间洋溢着喜气。我和弟弟感到有些羞愧，于是也装模作样地来到老桃树下，翻翻书。阳光被树叶挡在门外，我们顿时觉得树下阴凉，我们被清新的空气浣洗着，感觉树下的时光很舒服。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老桃树开花结果，果实又被我们吃光，我们以为老桃树就这样存在着，不遗余力地为我们的视觉和味觉做贡献。但这是一个错误的认识，老桃树最终淡出了我们的视野。
发现老桃树名义上的存在是在去年的暮春，瞥见老桃树时，我有些心疼。繁华嫩叶把春装饰得有些深了，我发现老桃树还没有发芽，我自上而下打量老桃树。发现老桃树的枝干上已经长满了白色菌子。树干上覆满的青苔已经失去了湿润和光泽。以手扶摇，老桃树没有了坚韧的表达和弹性的力道，随我的手摇摆不定。
老桃树不堪的模样呈现在我的面前，表明老桃树已经彻底老去了。没有生机的老桃树，已经不能称之为生命的载体了。但我不能不为老桃树的老去慨叹和惋惜，因为老桃树于我仍然是一个叙事者。
2007年，弟弟的未婚妻和她家一干人来我家踩家。那时刚好恰逢桃子成熟，我攀爬到老桃树上摘了一脸盆桃子，当妹妹把香甜的桃子奉上的，弟弟未婚妻和她家的一干人等很喜欢，品尝之后赞不绝口。特别是那几个小孩子，满口满口地吃着，显现出一脸的幸福，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老桃树不仅为我们的童年时代服务，而且还为我们的青年时段做贡献。老桃树就这样丢失了，我的心里有一种五味杂陈。
往事一次次浮起，最终又被我自己强行摁了下去，被现实随时改写行为方式的我不再做胡思乱想，只能以目光封存了歪斜欹坎的老桃树。
时间一点点滤过，包括事实，包括青春。本以为无足轻重的老桃树，还是那样雄踞于心中。
余暇，回了一趟老家。老桃树已经被爹砍掉，旧穴被爹重新栽上了一棵幼苗。爹是老桃树的种植者，对于老桃树的老去，爹却并不太过于在乎。爹说，老去是一个事实，不光是桃树，正如像人的老去，是无可挽回的事实。老树暮去，重栽一棵，不也是繁衍、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吗。爹的语言总结突然变得有些理性了，我有些慨叹爹的认知了。
我想着爹种植的小桃树。爹于原地重新种植一棵小桃树，是为了让我们的记忆在岁月的收割中保持永不褪色的色调吗？似乎是，似乎又不是。我仔细地观察过，爹种植的小桃树，据说是现在的杂交品种，能结很大、味美的桃子，但树不会长很高。想来，爹的用意恐怕也是深邃、与时俱进的-------爹一定是想着我们的孩子，性情受到温养。只是，我们的孩子是不会像年幼的我们那样喜好攀爬与无拘无束的，但爹似乎又不甘心，执意在进行一种暗示。
有时候，我又觉得爹的做法只是一种巧合，未必意蕴深远，是我冥想太过，还是我附着的想法太多，以至于变得神神叨叨。一段时间里，我总为一棵丢失的老桃树暗自伤神。有时，深夜不眠，我固执地想，有老桃树存在的时光是美好的，老桃树老去之后，因老桃树而丢失的东西，是不可找回的。但我却又生出许多幻想出来，想找回或者复制因老桃树而温暖的时光。
久久走不出自我的樊篱，于是，我主动与爹交流。我说我执著于熟稔的旧物，比如陪伴我们多年的老去的老桃树。爹言简意赅，说你慢慢就会习惯丢失与失去的感觉，这是人生的一课，时间会让你从轻浮变得沉着，变得真实。
六十耳顺的爹，已经习惯了悲喜无常。在属于我的这个时间段，我尚不能理解，在一棵老去的老桃树之后，我一个劲把往事一页页翻阅，而爹却以一刀一锄，从容不迫地勾勒着乡村，不惊不惧，不悲不喜。我想到达爹的境界时，恐怕我已变老了，但我现在尚还年轻，我思想的骏马尚在奔驰，仍在为一棵老桃树的丢失而纠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