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上，湖在下

抬头望月，低首看湖，在天与地之间小立。 如果象孩子一样不停的追问，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月下万物、湖里众生，又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会不会略显矫情？从虚无再到虚无，没看见开始，又窥不到结局，心中的疑惑顺文字逆流而上，一再被诠释、被解答，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答案，只是至今为止无法检验哪一种才是正确的？人，在自然的体征面前集体露怯了。这样的犹疑仿佛胎记一般，携带一身乃至终生。 湖上月。用明亮还是用皎洁来形容呢？我遍寻所有的词语，试图与一个词的陌生后背擦出火花，来照亮今夜这湖月的独一无二。可是在一滴水面前，我终是低下了头，体会词穷月见的意境。 我想一定是谁用硕大的手，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扔进这湖里反复濯洗，然后又悄悄挂上天幕。湖里的水一轮一轮、一波一波的，一定是搓洗时撞出的声音或者溅起的水花；回头看看四野无人，那么我只能这样认为，是月亮自己调皮，偷偷跳进大湖里洗了一把澡，又因夜晚无人偷窥，而不肯轻易上岸，至今留在湖中。想来想去，终是没有解释得清楚，为什么今夜的湖月最白最亮？ 今夜，我提一轮湖月寻你。 李白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张虚若说“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晏几道说“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怎么几千年的诗词，押得都是月亮的韵脚？多少年了，月亮一直高悬于头顶，为每一个人高举烛火，照亮回家的路。一代又一代的人在她面前不过是一次花开和花谢、潮涨和潮落。 明月寄相思、明月托乡思，明月是一首优美的诗、缠绵的词。我的拮问和追思在某个遥远的年代、在某个有月光的夜晚早就有人追问过，我不过是无数次的重复中的又一次，我正在经历他们已经历过的人和事，大自然一代又一代的可不就是一种重复和轮回。仿佛在人的眼里，蚂蚁和蚂蚁的后代没有太大的区别。 年少时用手电筒对着天空写字，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想长大后能不能去月亮上玩一玩，一定要带上小伙伴们，月亮会拿出最好吃的招待我们吗？那时的月亮就是一颗未泯的童心；长大后，不好意思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话，就在夜晚悄悄的对着月亮说，对着月亮一遍一遍的练习，这是我暗地里对着月亮许下的芳心，这是我对待他人一颗火热的真心；及至成年后，想不通的人、无法面对的事、解决不了的问题，便跑去问月亮，双手合一，对着月亮拷问自己的灵魂，忏悔或者低诉，月亮她是我的一颗良心啊！ 尽管这样我还是担心若干年后，对着月亮，我是不是就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对着月亮，我还能说出真心话！我也不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心该如何在这个世上行走，一个民族如果集体缺心，还谈什么感知他人、超越同类、服务人类？ 月下湖。静谧。甜蜜。是谁把这诺大的一个湖端到月亮面前？ 月亮豪饮，本就千杯不醉，今日一壶，大可以举脖一饮而尽。可是摇一摇，壶底竟然有皎月一枚，美轮美奂；壶面有碎银满呈，熠熠生辉。那就先别急着喝吧，就置于面前，映照今夜月亮娇美的容颜。夜风过湖，近处的浪花，一朵一朵悄悄的开，又一朵一朵轻轻的谢；放眼一看，远处的浪朵你推着我，他挤着她，哗一下，一个接着一个，次第绽放，仿佛谁说了一个笑话，把大湖都逗乐了。 近岸的湖面上，树着一排木桩，那是围网养殖的地界，以此为标。渔家壮实的小伙子，正在布网，看不清他的脸，索性就看他落在湖面上的影子吧，他的动作遒劲有力、娴熟流畅，膀子上的肌肉在湖里一跳一跳的，那是月亮给他拍得照，大湖给他做得视频，他是游历在“大地之网”里的一尾鱼……他在捕鱼，谁又在捕他？ 另一条小船从岸边悄然起锚，一个女子的美让今夜的湖月大惊失色，被湖风熏黑的脸，透着落地有声的质感；一双黑亮的眸子，把天上的圆月映出了两轮，左边的眸子一轮，右边的眸子又一轮；一根又粗又黑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际，在腰际边逗留，突然就收进去的腰，可以一握；向上看鼓鼓的前胸，向下看鼓鼓的后臀；还有那鼓鼓的前额，仿佛这是一只熟透了的桃子，一咬就能跑出水来，想来想去，我又觉得她更象湖边生长的一枚鼓鼓的豆角，纯天然的、真野生的，她的美不叫丰满而是饱满，一切都带着大自然的体香，一切都沾有湖水的气息。或许她也是大自然一枚汁液饱满的果实吧，正等着一个人去采摘。
慢慢的靠近，依稀听到他们的对话，“你怎么来了？娃呢？”“娃睡了。”她麻利的将小船撑向一边也开始布网。私下里就想，她哪里需要布网呢，只要她吆喝一声，随时随地，鱼儿还不都跑进她的网里啊。因为我相信鱼儿也一定是难过美人关的。而这布网的男子是她日夜伺养的一条行走在岸上的鱼，每时每刻都想钻进她的网里！
显然，她的到来，让男子分神了，男子不停的望向她那一边。“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我等你一起回去。”“等我做什么呢？......”男子暧昧而又挑逗的话，象春风一样吹红了她的脸，催开了万物。
月未眠，湖已醒，一场情事正在这个月圆之夜、正在渺渺的波涛之上悄悄的蕴量。天地永恒相爱，相约相守才有万物，人学着天地的样子相爱，也相约相守继续后代。女人守着男人，男人守着大湖，大湖守着月亮，月亮守着时间、守着天地恒定。一场古老的渔猎意象把今晚的大湖抽象为木版画，都是粗线条的，顺着他的轮廓，在某个树梢的顶点，可以攀上高处的月亮。 月亮在上，湖在下，多么古老的恩爱姿势，造就了这世间万物；多么缠绕的表达方式，许下这世间相爱相守的诺言。
月亮的雨露、湖水的血脉，生下这满湖的鱼虾和这堤上的杨树、槐树……而人不过是这湖里修炼万年的湖鱼和这堤上站立千年的槐树，在某个清晨，一夜好睡后，突然就站成了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