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桃 树

2022-01-10抒情散文李兴文
带着甜味儿的清香袅袅娜娜地出现的时候,就紧紧抓住那一点微弱的信息像一只蜜蜂那样闻香寻源。通向香源的仿佛是一条细细的长线,心就顺着长线飞过去,飞过的路程就是漫长而芜杂的过往,过往又像一张无比巨大的网,无数条线密密地织着,纵横交错。甜味儿的清香……
带着甜味儿的清香袅袅娜娜地出现的时候,就紧紧抓住那一点微弱的信息像一只蜜蜂那样闻香寻源。通向香源的仿佛是一条细细的长线,心就顺着长线飞过去,飞过的路程就是漫长而芜杂的过往,过往又像一张无比巨大的网,无数条线密密地织着,纵横交错。甜味儿的清香很清晰,恰好涂抹在一条线上,从心里延伸出去,在过往密密的的网格之中,这条细线有与众不同的亮色,也有别具情调的香味,顺着亮色的导引,沿着香味的吸引,气定神闲地前行,不会迷路。
安静独处,心境平和的时候,常想起这样一缕清香。
是带着甜味儿的清香。清香是一条细细的线,自从形成再也没有流散。每次想起,心中那条记忆的线条总会伸向不同的地方,却都会遇到极为相似的情景:自己一直都这样安静,面对着模糊了季节的太阳或者忽略了季节的太阳。身上披着阳光,心里充满阳光,不热,也不冷,阳光很均匀,仿佛有蜂蜜一样的的粘稠度。无风的时候,总在那样安静地坐着,身边,总有一棵桃树。
桃树很老了,树身上缀满了树胶凝成的小球,也有硕大的流线型的胶滴,或蜡白,或浅黄,有些浑浊,有些半透明。桃树的样子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又飘忽无定;有时候是一树粉色的花,却不记得是粉紫,还是粉红,但都开得灿烂,灿烂得过于喧腾,就觉得桃树的样子仿佛在梦中。肥大的蜜蜂逡巡花间,敏捷的蚂蚁在树桩和枝杈上快活地爬行。那时候自己实在太小了,小得曾经做过变成一只蜜蜂或者一只蚂蚁的白日梦。
念想中,真假难辨的桃树总是叶影婆娑的。葱茏的叶间挂着桃子,有些攒三聚五,有些,则像自己一样静静独处。那些桃子,有些还是青的,有些已经成熟了,开始泛白。还有些桃子,它们的嘴儿如涂了胭脂一般红润,熟透的桃子的腹缝丰满而清晰,看着看着就会变成母亲的乳房或者母亲的乳沟,但很快又会羞愧难当地转过脸去,再去看那些不足多看的依然青涩的桃子。
不会上树,不敢上树,也不许上树。再说,桃树的树桩上捆扎着尖锐得无比狰狞的棘刺,那些棘刺就是全部的禁令。青色的桃子,当然就是青涩的桃子,既不好吃也不好看。另有泛白的桃子,嫣红的桃子,近观,远观,都是可以的,唯独不能采摘在手,桃树很高,又捆扎着严酷的禁令,自己又真的很小。
桃子的香味实在浓郁,带着甜味儿的清香,袅袅娜娜地从树上飘下来,或者是像云一样降下来,完全笼住自己的身体。于是,瘦小的身体仿佛被浸泡在又甜又香的桃子的汁水里。可是,桃子的香气亦如桃花那样冷艳,冷艳得有些咄咄逼人。沉醉其中的首先当然是牙齿、舌头和整个口腔,还有想象出来的咀嚼桃子和下咽桃子的惬意感觉,这样想象着,也就生出浓浓的口水来,赶快趁着想象出来的惬意感觉把口水咽下去。
蜂,也不知道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还有蚂蚁。它们居然能够随心所欲地吃到桃子,并且它们吃到的全都是熟透了的。熟透的桃子,皮破了,汁水流溢,那些汁水从没有掉下来过,哪怕掉下来一滴也好——却没有掉下来,全让蜂和蚂蚁吃掉了。间或也有碰巧赶来劫掠的麻雀,它们慌里慌张地啄上两下三下,见有人在,又惊慌失措地飞走,很少再来。
足够的耐心总是有用的,终于等到“桃”熟蒂落的奇迹发生。掉在地上的桃子已经是一片稀溏,桃核外露,桃肉,新鲜的和腐败的混在一起,其间还有惊慌失措的蚂蚁在挣扎着。
与母乳相比,熟透的桃子是别有滋味的。
记不得何时被断乳,但还清楚地记得妹妹们吮吸母乳的样子。母亲的乳房,那时候看起来极像熟透的桃子,乳沟丰满而清晰,俨然熟透的桃子的腹缝。乳香飘飘。母亲的乳上并没有蜂和蚂蚁,却有接二连三的几个妹妹。妹妹们像蜜蜂,也像蚂蚁。
远远地站着,静静地注视母亲哺乳妹妹们的全过程。那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像仰望树上熟透了的桃子时候的样子,或者,仰望树上熟透了的桃子的样子亦如注视母亲哺乳的样子。后来,桃子带着甜味儿的清香气味就和母乳的气味混在一起,分不清了,以至多年以后。
妹妹们终于长大,母亲的乳,自此就被完全遮拦起来。
桃树老态龙钟了。桃树淌出来的树胶越来越多,越来越粘稠,越来越昏黄、浑浊。桃树依然按时开花,也按时结果,但是,自此以后桃子再也没有按时成熟,要么是提前掉落,要么是过早被人摘去,常常剩下一树婆娑的桃树叶,自夏而秋,然后悄然零落。桃树叶尚未落尽的时候,浓密的叶间有些冷清,蜂不去,蚂蚁也不造访。好像根本没有人留意过桃树叶是什么时候落尽的。
后来,桃树就像高僧大德那样就地“圆寂”了,桃树的“舍利子”在原地站立了许多年。
就在桃树还未“圆寂”的那年春天,桃树还发过芽,也开过花,却不记得开了几朵花,反正很少,是寥寥的几朵。看着那样寥落的桃花,有两位“准耄耋”的人发几声喟然长叹之后还对桃树流过泪。没有人知道那年桃树结没结果。
从那以后,桃树色衰,人也就爱弛。桃子带着甜味儿的清香也开始变得疏淡,说来也巧,那时候也正是母亲的乳香开始从心里逐渐淡去的时候。
再后来,有一次,发现自己也像桃树一样出“胶”了,惊愕,恐惧,“不敢以告人”。想到自己兴许和桃树一样要“开花”了,要“结果”了,就感到很紧张。树上开花,或者别人身上“开花”,是好事,树结果,别人也“结果”,也是好事,却不希望自己“开花”,也不希望自己“结果”,有些害怕。但是,总喜欢看一些女孩子,特别爱看腰身日渐变得壮实的女孩子,当然是偷看。偷看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熟透的桃子带着甜味儿的清香和母乳的香,也想到了桃子丰满而清晰的腹缝和母亲的乳沟,感到腰身变得壮实的女孩子们的身上全都是这一类东西,那些东西让自己紧张得好像浑身的每一根管道都要爆裂,甚至,女孩子们额前轻快、活泼的刘海儿都会害得自己体内产生要出“胶”的感觉,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猥琐和可耻,严重的时候竟然耻于见人。总会想到桃树长大后就要淌出树胶来,花儿会开得繁盛,果子也会结得繁多,也无可阻拦地要变老,就像最后几年的桃树那样老,一定会有最后一次的开花,一定不会知道那个“最后一次”开花之后桃树有没有结果,但知道一定会有桃树那样就地“圆寂”的一天。
真是太可怕了,怕得要命,可耻的感觉加上害怕的感觉 ,那时候的日子就像无花无果的桃树那样冷清,冷清得有些晦暗。日子变得晦暗,就更加害怕,越害怕越不敢给别人说,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猥琐和可耻。
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嫁了,自己终于可以暗自庆幸了。她们出嫁的时候,都像熟透了的桃子。好景不长,自己的心里竟然变得空空荡荡的,空洞得就像一颗苍老而中空的桃树,苍老得连树胶都不能再往外流淌。也开始感到委屈、忧伤,仿佛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第一次,一个人偷偷地哭了。
一年以后,嫁出去的女孩子们回娘家来了,据说真的变成了人家的媳妇儿。她们的样子,酷似熟透以后掉落在地上的桃子,松软,稀溏。她们的女婿就像吃桃的蜂,她们的孩子就像吃桃的蚂蚁。
石破天惊,突然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个站立在“树”下张望熟透的桃子的人,而自己的猥琐认识和可耻感觉也褪色了。后悔了,却也晚了。
无论如何,也应该让别人来张望一回自己吧。或者,也应该让别人来欣赏一回自己吧。
开花,是惊惧不安的开花;结果,是糊里糊涂的结果。
没想到,勉强接受自己不可避免的猥琐和可耻的合理性以后,依然要不可避免地开花、结果,这是一个需要花费二十年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事实上也花费了二十年。开花、结果的事情做完以后,自己的孩子长大了,成家了。而自己,并没有变成一棵流淌树胶的老桃树,关于出“胶”的事,早已经不用害怕了。只是,许许多多的事情只能靠猜想来虚拟了。猜想最多的,还是同村那些腰身变得壮实的女孩子,出嫁以后,她们究竟居住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很少见过,或者再没见过,很想见一见,犹豫再三,等待再三,自己已经开始衰老了。过程太漫长,记忆太繁杂也太凌乱。幸好还记得老桃树,还记得桃树花开,还记得果子结出来,唯独不愿意想起桃树“圆寂”的结局。这么多年,桃子带着甜味儿的清香拧成了一条细线,一直把心牢牢牵着,不曾遗忘。
被别人张望的奢望已是眼前的事实,却不如当初想象的那么浪漫也不是那么令人神往,当别人把自己当作一棵老树来看待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怎么反倒有一些凄凉呢?
一大截开花结果的日子已经被捆扎起来,寄存在走过的路上了,却不记得,再去领取的凭证是什么,仿佛母亲的乳,不再行哺乳之事以后,就被完全遮拦起来了。
再回头观赏别人,看到自己的过往真如一张无比巨大的网,但还记得一条细线像阳光一样亮着。顺着细线走回去,如果不会迷路,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带着甜味儿的清香。

2012-11-27

承诺: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2-12-6 21:00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