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梦

　　　　　　　　　　　　悲 梦
　　上帝知道你什么都躲不了。 　　“我们在你的梦里相见了。”经历了从冬到夏，几乎是从一个孩子到暮年的一种衰老。你看上去，应该不认识自己了。他们拿走所有的镜子，不让你看到自己的脸。梦里，你真的看不到自己的脸。你让梦见到的是南辕北辙的场景。 　　那时，我出了家门，走上道路，一丛丛的草从脚边后退，内心响起夜晚屋瓦上，猫的哭声。夜雨开始滴答。天在黑色之中，我们没有来由的坐在房屋窗子的下面。外边的亮，让人想起，梨子、草莓、苹果，想起离开家很久了。 　　那一年，你长大了，在自己的梦中，眼睛迷濛，额头明亮。你遇到人，不会给人打招呼，只微笑，你又好像不是朝某个人笑，而是对世界的某个地方微笑。好多年之后，人们在回忆你，这么描述当时的那个少女。 　　我想到你，觉得死亡潜伏在某个地方，它像一双无影的手，按住了你的手脚，你怎么也来不了。“她的泪水太多了，会把身体内的血流干枯的。”这个声音在说你。是什么让你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没人想说，这是一种惩罚。冰冷的世界，在那些时候，不会放过你绝对的柔软与善良。你要冷一点，把自己变冷一点，才能不怕冷，如同把自己变热一点才能不被热伤害。 　　现在，前面是无尽的夜晚，它们不停地重复某种你无法抵达的地方。在车子开过来开过去的路边，那个红砖墙的小屋，锈迹斑斑的钢筋窗框，那扇涂了绿色油漆的玻璃窗，在油漆脱落的地方，可以看到里面披散着长发，低头看书的人。某些情景总是很类似。你想：总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地方。 　　你不知道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我想要那个人，想看见马上就能看见；想起某句话，马上说给他。我不能看见他难过，他不会生气，不会犯愁，也不会不小心手上割破口子。我还怕他饿着……”——她不能拿刀，就是害怕切水果时，切破自己的手。看见血就会晕过去。 　　那些话还在继续说：“……那时侯，我只能旁观地爱，而不能具体实际地爱一个人。就是说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具体拥有一个人。我的第一位亲人去世之后，我不能吃饭，不能睡觉。我失去了长久以来的依赖。没有那个人我就不能活。那个人是从我出生带着我长到九岁的姥姥。” 　　这个时候，应该庆幸身体的健康。这个念头带起少年河沟里，被鱼带到高处的水花。我们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存在过。我们都从出生的地，赶往想去的远方。 　　坐在离家很远的一片高地上，四周黑暗，无人认领。要走很远的路，看看路那边是什么，穿过城市之后，又是什么。在中间的城市，我看到一张女子的脸。看那个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要找一张脸。他以为，早就有了。可以在一张脸的背景里，看到他更想看到的世界。这么久了，那张脸变成了一道门槛，他怎么也迈不过去。” 　　我到很久之前的乡村，寻找它。现在，它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安静、清晰，像挂在少年天空的圆月。那时，他在坚硬的泥路上奔跑，像树叶跟着风跑，总是跑不到地方。在那个村子里长到十几岁，离开之前的春节，穿过一件新衣服。那件衣服被母亲说成一件多么高级的服装。多么可笑。事实上，衣服远不是母亲说的那样，没过几天，那打皱的衣服，就泄露了事实。 　　那么渴望一件衣服，是一个隐秘的愿望。从少年的某一天成长起来，越长越大，大到了那天空中，你无法知晓到底有多大的月亮。“多么痴心妄想的孩子，竟然想到月亮上去。”嘲笑过自己的想法。现在想起来，一切远没没有那么可笑。就像很久之后明白的，曾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树枝是长在天上的。它们路过了你，和你谈论了，某个时令的生长与状况，便消失到空中。 　　现在，看到一场大病，或者一次迷途。在一个不能挪动的床上，世界变成了一个禁锢人手脚的刑罚。在那个宽大的床上，唯一可以飞到远方的是一次次的梦。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梦被你意识深处培养成，比现实更为犀利的可怕的存在。那是一直以来，不能被移植的花，和一种极其简单却不能实现的际遇。 　　我门口的路，是绕开一处花园通向北方的。四周的水沟，让那处开着花的领地，处于一座孤岛之上。“那个跟随我来的人多么陌生呢，那个在远方的人多么熟悉呢。”下午的阳光下，那些棱角各异的石头，在低矮草丛中的存在，多么奇怪啊。“这些人造的地方，怎么都不是山间的自然景象。它告诉你：有人刻意建造了它们。” 　　就这么忽然想到，人一生的终结。那些在长久时间里，被自己大脑培养的记忆神经，越来越多地拒绝了你身体和外部世界的交流，以至于你的食道也拒绝了食物。大夫说，要用现在的神经抵抗记忆神经，否则，你的身体就无法接受营养。这么虚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药物了。“我不想趟在这张床上了。”这个想法的可怕，来自于你的梦。能让你产生的梦，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悲惨的事实。“哭不受控制，我不知道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 　　今天，它在下午飘浮的空气中，断续的声音，有点沙哑。它几乎被堵塞在喉咙里。“梦到你孤独地躺在床上，你生病了，你那么无力。我在另一个梦里，怎么也进不了那个现场。”你就这样被自己的梦，损伤了喉咙，扼杀了声音。那些梦，多么可怕，你会被自己的梦残害死的。…… 　　那些梦，排着队从废墟上走过来。它们被鲜绿的树叶看到了，被声音听到了，被天空的月亮看到了。它们走在仓皇的小路上。那些梦，变成从眼角滑过面颊， 流到脖子里的泪水。你的整个身体都在思考，连骨髓都在思考，它们被善良和渴望败坏在梦境中…… 　　　　　2012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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