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站在窗前

　　电脑前坐累了，我到窗前站了站。
　　时间已过上午十一点，天气仍是半阴不晴的，太阳偶尔出来小露一脸，随着风一起，更多的时候就隐在灰白的云层下面。这个城市的上空永远是灰蒙蒙的，何况是在这只知起风扬尘的春日。“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说的是江南的春天，在北方，尤其是这样的重工业城市，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只适合在寂静的午后闭上眼睛去想像，虽然有些无聊，倒也颇感安慰。久居都市，能奈喧嚣与无处不在的污染何？
　　楼前花池边，一个女人正牵着一个孩子，脚步随着孩子的兴趣走走停停。如果不是住在同一个单元，我万不敢相信，这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已经荣升为祖母级。而这却是真的，她十八岁的儿子就是这个一岁半男孩的父亲。孩子的母亲有阵子没碰面了，听说，回娘家住了，偶尔，也会回来看看孩子。
　　没有说过话，但我忘不了那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她常常穿着明艳的衣服，或浅黄或淡蓝，紧身的牛仔裤让双腿显得更加修长，头发也总是盘得高高的，衬得一张脸越发地白皙、干净。门前相遇，我总想多看她几眼，不是因为她十六岁就做了母亲，而是她真的很美，周身散发的那种专属于青春的魅力让我无法抵挡。
　　这是我后来的印象。第一次见她，不是这样的。
　　那是前年初冬的一个上午，因为修电缆，小区断电，无事可做的我跑到楼下，加入大叔大妈的行列享受难得的阳光。突然有人向着远处小声指指点点：“快看，真的生了，听说，还是个小子呢！”
　　唠闲嗑的人立刻都禁了声，眼睛齐刷刷扫射过去。我也顺着大家的目光望过去——住在一楼的一对夫妻正快步走过来，女的怀里抱着的，一看便知，是刚出生的孩子，男的，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这年头，生二胎并不奇怪啊，但疑问接踵而至，没见怀孕，怎么就生了呢？心里这么想，顺嘴就问了身边的大妈，大妈看着我，脸上的笑意味深长：“是她儿子生的！”这下轮到我震惊了：“她儿子不是还在上学吗？也就十五六吧？”“上学也不影响生孩子啊！”大妈一句抢白，我无从接口，迎着那么大的太阳，竟然浑身一抖，打了一个寒颤，一丝寒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钻进我的骨头里。
　　果然，夫妻俩身后不远，是他们的儿子，虽然已经人高马大，但嘴角的绒毛还是泄露了他孩子的身份，与他低头并行的，是一位身穿印花棉睡衣、头戴帽子、脸捂口罩、个子高挑的女子，因为刚刚生完孩子，脚步看上去有些迟缓、沉重。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我知道，她也仅只十六岁。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他们低垂着头，麻木地迈动双腿，很快，便拐进了楼道。
　　在压力重重的城市生活中，我们总会忽略一些细节，比如对门的少妇为什么只见她一人带着孩子，比如楼上楼下的那些邻居，她们姓甚名谁，就职何处。同样，他们也不知道我，我们习惯于保持沉默，习惯于这样的默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安全。我庆幸我与一楼的夫妻连话都不曾说过，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碰到他们带着孩子时，也可以避免许多问候时的尴尬。我只是怀着一种忧伤的怜惜心疼那个女孩子，她的少女时代提前结束了，这样的转身带着隐痛，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一定是茫然的。直到现在，她坐在路边很随意地撩起衣襟给孩子喂奶的情景经常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慷慨地露出了半边脸，街面上铺满了暮春的阳光。马路边热闹起来了，看看表，十一点半，正是小学生放学的时间。街对面就是一所学校，小黄帽们先是挨挨挤挤叽叽喳喳的，后来，有的钻进了汽车，有的坐上了爷爷的自行车后座，也有的，就牵着妈妈的手，调皮地走在绿化带的边沿上，阳光里，多了些挪腾跳跃的影子。
　　在一派欣欣向荣中，我却莫名地叹了口气——我忆起一个孩子。七年前的现在，本市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无一例外：中午放学后，一名三年级小学生在学校附近的美容厅门口突遭歹徒行凶，家人赶到时，他已永远地闭上了双眼。那个孩子，就在这所学校就读，如果没出意外，他现在，已经是一名高中生了。我略一抬眼，就能看到当时出事的地方，美容厅犹在，只是不知，孩子的冤魂可曾安息。
　　事件的影响，我在媒体的跟踪报道中略知一二。先是全市家长惊恐不已人人自危，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甚至高中的家长全民总动员，大家应时跟分接送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校门口队伍的空前壮观成为这个城市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同时，学校也采取了相应措施，放学时，老师必须把孩子一个个安全地交到家长手里，因为对目击小学生造成极大的心理伤害，学校专门安排了一门课程：心理疏导。然而，那些恐惧是那么彻骨而具体，那些悲伤久久徘徊不散，它们真的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殆尽吗？
　　事情的结果有些出人意外，据说凶手只是找错了报复对象，错杀了这个孩子。苍天无语，惋惜、心痛、震惊、愤怒，所有人类的情感加在一起也不能唤醒那个如花的生命。命运就像今春的天气一样难以捉摸，早开的花儿还未及尽情绽放就又突遭寒流的侵袭，刚放蕊的春英，又埋在漠漠的黄尘里。“落红万点愁如海”，心绪亦如斯，无怪乎海子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会成永恒绝唱。
　　一个小男孩走进视线，阳光洒在黑色的运动衣裤上，柔和又温暖。那是我的儿子，自从去年家里那位突然受伤住院，我不得已让这个小男子汉学着自立，自己上学，自己回家，家门钥匙就装在书包的夹层里。没有告诉他的是，听不到他回家打来的电话，我是怎样的焦虑不安。
　　楼梯上，有脚步声想起来了，“咚”、“咚”，一声声重重的，让人心里泛潮。我快步走向门边，想要迎接他，不知怎么，今天，我特别想抱抱他。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潘霞 于 2012-4-5 09:3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