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老的生活

费老的生活
（约2600字）
汪彤
　 　 费老乃小城最顶级的画家，昨日仙逝了，享年90岁。
　 　 与费老没有多少交往，本来没有交往的人，不应该随便将人家写在纸上，因你知之甚少，写在纸上的也只是自己的片面之词，更何况，对已逝的人，更应该有一种悼逝的谦卑之心才好。
　 　 然而，我却总想要说上几句。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不管是对是错，算是本真的自我吧。
　 　 我与很多老人都有缘分，但与他们交往慎密一阵，又会趋于平静。起初老人们也喜欢我，关爱我，我常抽时间跑去与他们交流，从他们身上学到自己不懂的知识，还体会他们人生过程中哲理一样的生活感悟。这些感悟不能小看，生命没有经历那么漫长的时间过程，有些事情便不会被理解，不会被感知，即便你读再多的书。比如30岁的你，去理解一个40岁人心里想的事情，有时很困难。因此感觉10年，应该是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不可逾越的时间鸿沟。或许年龄相差五岁的朋友，也算是有半个不可逾越的鸿沟，除非少年老成，或者老成人却有一颗纯洁年轻的心，因此意气相投的人们，互相之间交流的是灵魂和精神。
　 　 记得我与辛老刚认识时，深得辛老两口的厚爱，他们的儿子在南方，他们喜欢小城的气候，相伴相依在小城年复一年。我与他们相识后，他们对我这个性格爽朗的小朋友很看得起，我不喜欢给人主动打电话，于是每回接到辛老的召唤，我都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赶到他家。
辛老家是个“泥塑历史博物馆”，辛阿姨每回都端出来水果零食招呼，有时见我下班没吃饭，她又匆匆下厨给我炒个菜做碗面，从来都不嫌麻烦。后来，因辛老的厚爱，给我泥塑人像，我又常常带一起的读书人去拜访、拍照、闲聊。
　 　 有一次在闲谈中，听辛老与费老的关系甚密，他们年轻时一起做过雕塑研究。因费老是小城名人，又是浙江美院的高才生，恰好那时我正准备着手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散文集，于是，在辛老的鼓励下准备去费老家求字，书名暂定为《石缘堂随笔》，索性请费老写几个书法字用在封面上。
　 　 也是在夏日午后，烈日炎炎，和辛老相约结伴去龙园。我们一老一少，坐公共汽车近40分钟，又在长长街道旁的树影里前行，听说费老在龙园旁有一座两层楼的画室，我一听是两层楼的画室，顿时来了精神，想必可以大饱眼福，在那里看到更多费老早期的作品。费老此时已经在省上乃至全国盛名，很多南方客商纷纷看到费老画中的商机，不辞万里长途跋涉请费老出山。
　 　 费老的画室在龙园旁步行街上。门没有锁，隔着窗里面没动静，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但还是没有人迎上来。画室的一楼，似一个仓库，堆着一些家用物品，隔出一间卧室，门帘轻轻被风拂动。
　 　 辛老说费老的画室在二楼。到二楼要经过一个平台，这里该是费老早上起来锻炼和闲散时喝茶散心的地方，一些花草荒芜的长着，好久也没有打理，却与一墙之隔的龙园连在一起，似龙园延续而来的一处风景。龙园里汉白玉的九龙柱，红顶碧瓦的宫殿，在平台上一览无遗，这里是让人心情无比开阔和放松的地方。听人说费老是古琴高手，我想费老应是常常在这里一边弹琴，一边望远……
　 　 二层的楼房，让人更多想起古时的绣楼，而费老的画室，从窗子里隐隐望去，一座麦积山的沙弥，那个与蒙娜丽莎的微笑几乎要齐名的“东方微笑”，在费老的画室里天真的笑着。这座沙弥大约两米高，应该是费老雕塑作品的得意之作。我想起人民公园（水月寺）旁街心花园里手持毛笔的雕塑——才女苏惠，那也是许多年前费老的杰作。
　 　 费老的画室有长约五六米的大画案，横在屋子中间，像开圆桌会议的长条桌。桌上铺着毡毯，桌上的笔墨什么时候都摊开饱满着，像无时不刻的等待费老的灵感。
　 　 画室的门敞开着，却不见费老在画案旁捉笔。里间的侧卧里传出一阵喧闹声，却不是费老的声音，是一个近似河南口音的年轻声音，声音之大似在训斥。我和辛老忙进去寻觅费老，却看到费老穿一身蓝布短衫，稀疏的头发没有全白，聚光的眼睛里始终有微微的笑意，他盘腿在床上，和一位穿黑色西装的年轻后生，面对面端坐在一张炕桌的两头。炕桌后的墙上挂着两张绷紧弦的古琴。古琴是让人静心的器物，可在这两张古琴下，安静的费老，被满脸狰狞的年轻后生用手指着鼻子训斥。看到此景，我们连忙退出；看到我们，费老微微笑着依旧安静。
　 　 和辛老在外间椅子上静候。此时，屋子里又进来三五个操本地口音，类似商人的男人，和一位浓妆娇艳的女人。他们一进来便喧哗，他们也听到屋里的训斥声，却不以为怪。他们喧闹着，开着不入流的玩笑在外面“恭候”。
　 　 屋子里的空气很憋闷，我要辛老带我出去走走，我们来到平台上，平台应该是费老最喜欢逗留的地方，这里满目苍翠，爬山虎的枝叶不论天气阴晴圆缺都会自然生长，把生命的一季开得最旺盛。
　 　 与辛老去龙园参观逗留一个时辰，我们又去费老的画室，想必那些人都走光了。一进门看到费老在画案旁，又被那几个等候的商人包围在中央。谈话间得知，商人们请费老出席第二天楼盘的奠基仪式。商人们悻悻的抬举着费老：“这个楼盘是城里的大事，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画家明天一定要前往。”
　 　 此时，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也没闲着，她窜到费老身边，用满是香水的手，轻轻放在费老的肩膀上，一边温柔的拍着，一边撒娇：“明天你一定要去，给某书记要画一张，给某市长要写一张，还有某局长……”说到最后，她艳红的嘴巴都快贴近费老的耳朵，她的身体几乎要更贴近一些费老，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费老依然微笑着，在别人看来，他似乎就是一个快乐的老顽童，他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么多的事，他只有沉默的微笑着。
　 　 他的笑似乎让你感到，他看透了世上人们的一切执着，一切的放不下，他也笑自己，笑人生给予自己极高的艺术造诣，却也放不下内心对世间事物的那一份挥不去的执着。
　 　 看到费老的笑，我突然感到自己站在费老的画室，与费老的交往应该也是一种放不下的执着，没有费老的字，我的书还是能够出版，为何又给费老增加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劳累呢。
　 　 茅塞顿开，赶忙拉着辛老离开费老的画室，到了一楼，侧面卧室的门帘突然揭开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与辛老答话，我们进了卧室，到处都是凌乱，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起，胡乱的堆放着；磕了一地的瓜子皮，到处散落着，电视里的肥皂剧大声胡乱的表演着。辛老师与女人告别一声，我们离开了费老的家。
　 　 一路无语。有些老人，交往后常常怀念，还想去看望，或者也不见，就算是神交。而费老，我再没有见过他，我觉得费老很累，他的累是我不想、也不愿靠近的累。
　 　 昨天（2012/8/15）中午，听说费老仙逝，怀念小城一代大师，用自己的艺术成就奠定了小城美术史的辉煌，然而他的累都在他的浅浅微笑里，那些微笑里有甜蜜，也有心酸，还有人们总也放不下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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