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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生命不息,天职不止

2022-01-10叙事散文李志文
生命不息,天职不止 凌晨的闹市区一向清静,我却被几声嘶哑的打鸣催醒,那是同事从老家带上来的一只鸡。鸡被关在纸箱里,纸箱很小,仅在中间通了一个洞,它就是在这个洞里勉强伸出脖子把沉睡中的人催醒。天亮后,我替同事把吃剩的米饭和韭菜炒蛋放在纸箱……

生命不息,天职不止
凌晨的闹市区一向清静,我却被几声嘶哑的打鸣催醒,那是同事从老家带上来的一只鸡。鸡被关在纸箱里,纸箱很小,仅在中间通了一个洞,它就是在这个洞里勉强伸出脖子把沉睡中的人催醒。

天亮后,我替同事把吃剩的米饭和韭菜炒蛋放在纸箱口,那鸡像定了重罪而在绝望中表现出宁静的死刑犯那样,从容不迫的享受着最后的“断头饭”。被杀之前,它还打鸣了两下,催人们吃午饭,直到被割得连血管都无处可避,它才停止了呼吸。


又一天过去了,我想这只鸡已经进入了轮回圈,我希望它来世还是一只鸡,一只尽职尽责的鸡,到时我定以它为榜样。想到我生命健在却一蹶不振,再想想这只凌迟之前还在履行职责的鸡,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禽兽不如”。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观念里,鸡一直是一种很不吉祥的动物,民间至今还有不少关于鸡的带有贬义性的语句,比如“鸡犬不宁”,“落水凤凰不如鸡”,“乡村早晨鸡叫人,城里晚上人叫鸡”等,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然而,也正是和“鸡”共处的一段往事,让我在默默思考中重新认识了以往的贬义,也重新肯定了“鸡"的价值和意义。

那年,我失去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后,忽略了家中年事已高的亲人,也忘记了为人子女当尽孝的天职,更忽视了学习知识是为了学以致用,造福社会的根本目的。我只顾终日沉沦于艺术中,不分白天黑夜的在丽江古城里走街串巷的卖唱,运气不好的时候,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小时候老人曾给我讲,鸡之所以小肚鸡肠,是因为它从早到晚地觅食却始终填不饱肚子,久而久之,鸡肠子就变小了。这种解释是我那段日子里最真实的写照。

那夜十二点左右,我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酒疯子穷追不舍,这种事情在七星街原本见怪不怪,可我也真倒霉透底,一连几天的卖唱光顾的人很少,所以我回家的时候是空着肚子的,以至于跑了几步路都累得要命。记得当时眼前直冒“星星”,直到“星星”消失,我才注意到坐在我旁边的那位陌生女子。我见过她好几次在卖衣服,有时候在象山路北部摆摊,有时又在金凯广场南面僻静的小街叫卖。我想她大概是在躲避城管的搜查,亦或趁上下班高峰期多卖几件。

如今回想那夜的场景,令我冷汗直冒,又曾有多少次,在“往事惊心泪欲潸”的思绪里,眼前总是浮现出被追得筋疲力尽的我在拐弯处被一个陌生女子带进屋内,随着关门的声音,一场厮杀的声音也宣告有惊无险地结束,待次日醒来,一切照旧。

微弱的灯光下,饥饿中的我狼吞虎咽着这位陌生女子煮的面条,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将自己的不幸经历一五一十的向她全盘托出。听了我的经历后,她也像故人之间倾诉一样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我。她小名叫小悦,自幼失去母亲,除了舞蹈外便别无他长,换言之,在她的能力范围内,没有一个职业得到的报酬比跳舞得到的更高。为了重病的父亲,她曾一度在老家的歌厅里跳舞挣钱,却被乡亲们扣上一个“鸡”的罪名。几经周折,几度飘零,辗转流落到丽江。

小悦曾几次邀我到酒吧看她跳舞,在我所目睹过的舞者中,小悦的舞技当属一流,就像南唐跳金莲舞的窅娘那样,小悦也能脚尖着地,脚步更换错乱而有致,看似抢拍而正合拍,加之她的身材呈曲线美,给我的感觉仿佛是窅娘的再生。我曾目睹过一位舞蹈老师的舞技也是极高,如果她们两位比赛,我想结果一定是平分秋色。但是如果一定要评出胜负,那落败的一定是小悦,想想那位舞蹈老师事业兴旺,春风得意,再想想小悦面容憔悴,神情忧郁,这显然影响着舞曲的整体质量。令人不解的是,在酒吧这种商业文化度极浓的地方,小悦的舞风却一反常态的保持着古色古香,这是在丽江古城的酒吧,古典的舞蹈成了这个古老小镇的一道风景线,要是换作别的地方,恐怕会被视为“另类”。至于小悦的歌唱功底倒不敢恭维,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的确是用心在歌唱,这一点连占着高原嗓音优势的我也自愧不如。


小悦的年龄比我大一岁多一点,虽然磨难重重却不失女孩子天真可爱的本性。她经常要我评价她的美。我认为她性格直爽,对陌生人一见如故且肝胆相照,好一副侠义心肠,确有高原某些少数民族女子的风味;在舞蹈上,小悦表现出的是江南地区的柔和面貌,加之古人向来以曲线女子为美,小悦又生得一双水波眼、一对柳叶眉,如此看来,她的美就显得比较综合。 我的评价令小悦欣喜万分,她高兴的一会儿给我捶背,一会又念起我为她写的那首《舞者》:舞尽春花歌尽情,可人仙貌更倾城。象山北路时常见,金凯南街几度逢。念完后又说她是天涯的一棵小草,世间只有我才能欣赏她的美。 天地间依旧日升月落,古城门口的水轮依旧悠悠转动,好似万事万物皆在此轮回重复。我和小悦也只是这轮回重复中的一部分,我照旧奔走于餐厅、酒吧或干脆游街卖唱,小悦则白天卖衣服,晚上应约去酒吧跳舞。昔日的好友都去了大学深造,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固定人员接触的我竟成了“孤儿”,而小悦是所谓正经人物却不知人间冷暖者眼中的“鸡”,但在我眼里,她给我的是温柔,是善良,是侠义,况且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我们不但没有排斥,反而常常相互照应,我路过她身边时,顺便陪她卖一会儿。有一次,一位女客人以质量差为由将一件很好看的衣服一口砍了一半价,我从市场瞬息万变的角度最终说服了这位客人,小悦还因此夸我口才好。 晚上,小悦也会常常帮我缝旧衣服上裂开的口子,有时也会去四方街跳“阿丽丽”,或在傍晚静静地欣赏小桥流水纳西人家的美景,看着看着,小悦指着流去的水,劝慰我不要放弃学业,要继续努力,如若再沉沦下去,大好年华将如这流水般一去不返。小悦也擅长诗词,我至今还留有她为了鼓励我读书而写的一首《浣溪沙》(下阕):昨夜星沉能再起,今宵日落定还出。望君尝胆把书读。字字句句,刚韧有力,永不低头的品格尽在不言中。偶尔,茶余饭后,我们也会谈论一些学术性的问题,如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存在主义等,小悦对我的哲学思想很是折服,于是又借题发挥式的劝我上不了大学并不可怕,毕竟学习的最终目的是学以致用,造福社会,而绝不是考了大学求取功名,这才是一个知识分子的天职。我再也找不出反辩她观点的任何理论依据,虽一介女流,却巾帼不让须眉。对她来讲,生命的过程就是履行天职的过程。

我也曾向小悦询问过选择跳舞这个职业可曾后悔过,她坚决地答道那是情势所逼,绝非个人意愿,但是照顾父亲是她的天职,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必须撑到底,就算名声败坏,就算将来没人肯娶她这个“鸡”,她也只有认命。她还特别强调,她是认命,不是认输。况且,她从小就热衷于舞蹈,只是苦于世俗的不理解才没将自己的心愿说出来。在学生时代,小悦曾有幸学习过一阵舞蹈,所以她还有一个心愿,就是将《霓裳羽衣曲》的遗漏部分以纯艺术的方式还原给历史。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的舞风是如此的古韵浓浓,不过我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据我所知,此舞蹈难度极高,完全体现的是中国古典的柔美观点,且遗漏部分早在唐朝就已失传,李后主费尽心思与教坊舞师们探讨,然而最终都不尽人意,时过境迁,遗漏部分没有给后人留下任何痕迹。科学家尚有模仿古人的时候,可现在是想模仿都没有线索,小悦却还有此天方夜谭般的宏愿。她说她是舞者,这样做也不过是履行天职而已。我终于被她的这份情怀打动,于是劝她,等还原得差不多的时候,不妨结合上现代元素,这样既有继承,又有发展,而且符合一般人的审美观,市场效益就会好。可令我想不到,小悦并不赞同我的观点,她只想还原舞蹈的本身,绝没有贪图盈利之心,就算要赚钱,也绝不能在这种经典艺术上动手脚,一心一意,不为名利,这才是天职。 小悦的选择和那只鸡的选择都可谓义无反顾,我顿时感到自己是何等软弱,何等不堪一击,大雪山养育的汉子为了一个大学竟一蹶不振,不仅“禽兽不如”,连一个人人唾骂的“鸡”也比不上。

又是一年年底,小悦已买好了机票,临走时执意要我以诗相赠。面对小悦的离去,我自有万分不舍,我想小悦也是。我们把即将分开的两只手仅仅牵在一起,在四方街跳了最后一曲“阿丽丽”,也赠与了她最后一首诗:伴君再跳一支舞,东去七河无故人。

回到久别的丽江,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大街小巷,情侣成对;小桥流水,岁月流金……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直到牵过一只陌生的手,直到“阿丽丽”歌曲再度响起,我不禁悲从中来,想必此时此刻,在与天相接的某个角落,一棵芳草正在静静承受着黑夜无止尽的吞噬,天地间再也没有人欣赏她的美;而我,自从小悦走后,谁来给我鼓励奋发,谁来夸我口才绝佳,谁来与我牵手共舞,谁来为我飞针走线。想到这里,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于是随感写下一首《菩萨蛮》:玉龙山下金沙水,接天芳草独苍翠。回望古城南,情侣成对欢。小桥清流处,锦瑟华年去。今夜最孤独,悲从歌里出。

我终究没有沉沦于苦难中,自从小悦走后,我重新唤起了我的责任心。我视时间如金子,坚持给家里打电话嘘寒问暖,坚持定期给家里打钱,坚持挑灯夜读,并时时提醒自己:生命不息,天职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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