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思想片断

思想片断
武志强
　　他注意到的事物确有他们的奇妙处，他盯着那树枝看，直看到有一片树叶掉下来，他才松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当然他看到更多的树叶落下来，他还注意到，有的树叶落下时是迅疾的，仿佛急于要辞枝落地，而有的树叶落下时是翩翩婉转的，仿佛不舍得离开枝头，一步三回头，令他惆怅。他一直把自己的希望放在远远的前头，好像那是他的孩子，好像不情愿让它长大似的，好像它一下子长大了就会给他一个一下子长大的失望，所以它就远远地停留在那里的好，而他像是个孩子，还没有长大成人，他只能迈着小小的孩子才有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前，这确实要耗费掉许多的光阴，也许，等到他有一天实现希望，去到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希望停留在那里，这样说吧，他是挂在远方树上的一颗红苹果，它存在但也许还够不成诱惑，最好不是诱惑，只是远远的空空的希望，以它的色香味张望着他。比空旷更空旷的便是内心的虚无，因为那颗红苹果的存在，他不能说自己是虚无的，但是通往红苹果的路上心灵和脚步都倾向于虚无，事实上，那颗红苹果的存在对于他已经意味着是虚无，因为它从来就不会归属于他，这几乎是一种宿命，但是，另一方面，他又站在宿命的背后，顽强地抵抗着宿命，而宿命是不可战胜的，他知道，他也是要被打败的，但是活一天，他就要抗争一天，这是上苍赋予他的神圣使命。 　　说到希望和温暖他是有过的，但那都在过去的岁月，感受最明显最深的是考上县城高中那一年，九月份，正是个清秋季节，那确实是一个因为离家在外而倍感孤单的时候，心境的秋凉简直难以阻挡。那也确实是一个渴望少年温情的年龄，而今已不再渴望，因为没有，因为现实的冷漠，还因为经过了所有的渴望都不得实现，对所谓的温情看淡看无了。就在高中那一间潮湿阴暗的宿舍里，你来了，你穿一双浅跟的搭带黑皮鞋，肉色丝袜，身材那么秀气，面孔甜美，像所有中学女生一样，你静静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明眸如秋水，看着他，问他：“需要我帮忙吗？”出于固有的羞怯，他没有说什么，或者他只是点了点头，你便主动为他干了起来，他的内心里是流着那么温暖如春的血液。岁月流逝，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他还想起你，但你是谁？你是他少年的一个充满温情的梦吗？是一个关于个人春天的朦胧、模糊的影像吗？如果说想象和记忆也是生命的一部分，那么这就是他有过的生命，所以他现在记录在此。 　　岁月到此，他终于有了一种望尽秋叶的感觉，“望尽”二字真是妙极，它从空间上把目光和生命都拉远了，个人虽是卑微渺小的，但毕竟他在此一刻拥有了，生命会因这拥有而充实，目光会因这拥有而远大。生命在历经沧桑后归于平淡，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他所希望中的自己与现实中的自己还是有差距的，但他正在努力——几乎是全方位的努力——缩小这一差距。 　　从轰鸣干活的现场，走到安静的楼上，每一步都是距离，每一步都是试探，那上面有什么？他感觉的楼上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每当这时，他就要放慢脚步，体味一下这显得有些异样的安静，他内心里有某种敬畏，他感到自己的卑怯。这是干部们办公的地方，也是他们喝茶聊天看报纸打电话的地方，这不是下面工人们干活的地方，这是他们俯视下面的地方，这是彼此存在的不同。现在他默认了这样一种不同的存在，他不再争论，争论已没有了意义，给人写信没有用，打电话也没有用，探听消息也没有用，所有的求助都没有用，时间的迟早也没有用，等待在失去意义。 　　这一时他把自己的命运看得淡淡的，云淡风轻，淡到无，他想起<<老子>>中的一句，“至虚极，守静笃。”这是他心灵应该保持的状态，他希望自己进入一种无心机无成见的状态，没有引诱，没有干扰，空明宁静，一切都混混沌沌，鸿蒙之初，他也是刚出世的样子。他希望对自身的生命能有一个新的认识。他想起他这些年徒劳的挣扎和努力，它们似乎就是一片空白，而生命内容贫乏的外在的美也不再让他心动，因为见多了这样的美，令他都厌倦了，这时，能够求得生命之间的共鸣才是主要的，然而谁与他共鸣？夜里，站在阳台上，看天空中的一弯冷月，那像是镶嵌在深黑夜幕上的一弯微黄的月亮，此时显得不真实，像是一个装饰品，夜空也显得不真实起来，莽莽苍苍，宛若重重黑幕，又都死寂无声，而他也似乎活在非人间，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这么陌生，只有苍凉，没有温情，没有可以诉说的地方。夜幕下的一幢幢楼舍，几星灯光，鬼火一般在远处的黑暗中闪烁，他感觉自己的魂魄逸出体外，在夜暗里孤寂无声地飘荡，没有家园可归。冷月无声，他的心灵也无声，霜露正降下，外面的世界更冷了，黑暗中他仿佛听到有落叶声，只是落叶的语言几人能懂，你生命有声，只是你内心的语言有几人能懂。清泉石上流，流水有声，那是泉与石的默契，而他没有默契，此时他与谁默契？与他内心的思想？与他笔下的文字？与孤独的自己？是的，这些都是他生命所需，但是想起这些又让他心里难过，因为所需之中隐藏有深深的孤独和痛苦。他希望笔下文字更芜杂一些，内容丰厚一些，就像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农村孩子，身体更健康，阳光要的，风和雨也要的，冰刀霜剑还要的，生命在磨练中坚强。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