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老田

麻子老田
文/杜永生
　　老田是乡下人，在村里是很出名的人物。这个出名有两方面，一方面是他的为人特别好，最主要的还是他的一脸的麻子。这是怎样的麻子呢？反正麻子大大小小，不成规则，不成比例的布满脸颊。远看，脸色粗糙，甚或一脸横肉；近瞅，坑坑洼洼，星罗棋布。不过，还很少有人拿他开玩笑，据说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有个很日本化的诨号：“麻田中坑。”后来，也只有他的老朋友们时不时地称呼着他很富有官味的外号：“田‘科长’”。
　　老田年纪已在花甲，耕种良田2亩，由于身板结实硬朗，干起农活来，雄风不减当年。区区的2亩地根本不需费力。况且，家里还有台“铁牛”，农闲时帮建房的乡邻拉拉石灰、沙子、水泥、砖头之类的活，也能得到一些小小的报酬。不过，虽说生活无忧无虑，可是自从老伴三年前去世后，他始终没有再续弦就这么一个人寡居着。两间不大的瓦屋，一间是卧室（兼当仓库堆放粮食），一间是厨房（兼当车库停放拖拉机）。这日子里还是显得有些孤单影寡。好在两个儿子和媳妇都很孝顺，居住在一个村里，平时关照的也很及时。
　　老田是个善于帮忙的人。农忙时，他自己的农活基本上不费劲，刷快的很。而其他的时间，就是帮助左邻右舍，要么随请随到，要么主动前来，从来不图什么。是他自己说的口气：帮助别人也就是在帮助自己。这话不假。今年夏天，他居住的房屋（厨房）在大雨中摇摇欲坠，雨一停，大伙不由分说，纷纷前来帮忙，出工出力，有的甚至将自家多余的沙子、水泥或砖头毫不吝啬的拉来。
　　平时他也是个非常乐观之人。他说出的话不仅绰俏风趣吸聚幽默，而且只要你这么一咂巴，恢恢有馀、意味无穷。在乡下，也叫“漏话篓子”。村里有老人去世了，一定请他去帮忙。当然，他需要做的很重要，很讲究，诸如给逝者洗身、净面、穿衣、入殓，葬地的地脉、山水的方向选择，棺木冲钉，抬杠时的前引，及至下葬时的程序安排等，都井井有序，显得非常老道。特别是入土时，程序着实复杂，这个时候，正是他口才发挥的最佳状态，他能把逝者的亲人“折腾”的哭笑不得，他在坑里铲土、亲人跪在坑边兜土，每铲一锹，那些随口即来的顺口溜说的句句在理条条有味，听者也是哈哈大笑津津乐道。全然没有任何悲哀的气氛。当然，家主子还是非常感激的，同时，葬礼结束后也会奉送一些烟酒。这个他乐意接受。
　　他好客豪爽，交友甚多。城里，乡下的细数就是一大把。而且，他的这些朋友对待他都极为真诚，这也是他引为自豪的事情。当然，这还在于能经常走动，有来有往常青树，有来无往枯死藤。每到逢年过节之时，他走动的就比较频繁。就这么开着拖拉机抖抖精神的进城，车斗里拉着自家产的土鸡、鸡蛋还有一些土特产。反正自己吃不了，儿子们也不缺，拿上街卖也值不了几个钱，送人是最合适的。他很注重和城里几个朋友的关系。至于他是怎么和这几个城里的人交上的朋友，而且相处这么密切，知道的人并不多。经常地，他会到这些朋友家里看看，为他们院子里的小菜地栽栽菜、松松土、薅薅草。但他很少在朋友家吃饭。这点也使得他的几个朋友心有不满。不过，他们也很爽快，每次都会给老田带点好酒、好烟回去。一时半经、隔三差五地也邀请他们到乡下来聚聚，品尝什么农家菜。这城里的几个朋友论年龄与老田悬殊比较大，他们顶多都在40多点，大点的也就50来岁吧。他们均在政府部分工作，资格硬，阅历深。但对待老田，没有代沟的差异，没有高高在上的异位，都是以兄弟相称。
　　前不久，听说老田重感冒了，他们赶紧驱车来看望老田，并带来了许多营养品。其中一位朋友送来一大瓶子“蛇王酒”，那可是正宗的福建产。他还神秘兮兮、怪声怪气的对老田说，没事整两口，保管精神有。虽说老伴去世后这三年没想过续弦的事，可是最近他的一个老友已经为他张罗这事了。老田那个开心啦，感冒虽然没怎么好利索，见他们来了，嘿，头不疼了，鼻涕没了，咳嗽止了，就连走路时的姿态都带着呼呼生风的感觉了。朋友来了要好生招待，更何况人家是利用休息日开着车来的。老田前天晚上就招呼儿子，早上一定多买些好菜。自己家里准备好了一只老母鸡。中午，就在他的大儿子家里。
　　人坐定、菜上齐。老田拿出了朋友送的两瓶铁盒装的“碧绿春”酒，随即就被朋友要求拿下去。其中的一位对司机使了个眼神，他迅急到车后备箱里拎出四瓶“蓝色经典”。现在时兴喝这种酒了。满桌子的菜非常丰盛。特别是那一大盆子鸡汤，确实诱集人的食欲。几个朋友啧啧称道：正宗的老母鸡汤！本来老田是不该喝酒的。可是这么一高兴，这酒喝的就非常尽兴了。这三个朋友中有一个在残联工作。酒过三巡。席上大家谈论的话题很广泛，国内的、国外的；远期的，近前的；人事上、工作上；还有反腐倡廉，还有花边（娱乐）新闻。大伙听的都非常带劲，气氛融洽也热闹。在残联工作的朋友或许酒不胜力，明显地话有些过激。或许是平时受了什么委屈，讲了平时不敢讲的话，但他最感慨的就是羡慕老田的乡村生活，没有生活压力，没有任何禁锢，农忙一过，清闲自在。
　　不知谁把话题又引到残疾人身上，说现在残疾人的生活补助又提高了，而且都得办证，有证方便，坐车打半票，游公园不要票。老田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赶紧给这个朋友又把酒杯斟满，“来，我跟老弟干一杯子”说完，他呼啦一口“放了雷子”。酒桌上的人有的说“老田，你真来司（厉害）！”，有的说“真丧（厉害）！”老田把杯子举起又口朝下，证明是一滴未剩。这酒喝的忒突然而且彻底干了，他的朋友恁是目怔口呆，不知道他这杯酒里蕴藏着什么。
　　“老田，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得到，没得说！”
　　“你先干了，干了再说。”老田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还好，这个朋友也是非常爽快地干了。“说吧，到底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老田满脸堆笑，整脸的麻子被调动起来，就像一个个隆起的小山丘，脸形似乎大出许多并略带着企求的口气：“老弟，你在残联工作。我也是残疾人啦，你怎么着也要为我办个残疾证啦！”这话一出，满座皆惊。随后，就有两人当场笑喷：“我的个天妈妈啊，麻子还要办残疾证！”残联的朋友这个时候也是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老田，你真能想得到，你身体这么结实，生活这么好，不就几个麻子吗，你说，残疾状况一栏我填什么内容，添‘麻子’吗？”大家都在笑。不是嘲笑，是会心的开心的笑。老田却一直迷迷怔怔、晕晕沉沉。等人们都笑累了，止结了，老田说话了：“都笑好了吧，那么，也该我说了呀！我这满脸麻子可是天生的，年轻的时候我真的很自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残疾人。那个时候要是时兴整容啊，我就是借钱卖血、砸锅卖铁也要把这张脸整的光光趟趟、滑滑溜溜的。可是自从娶了媳妇添了儿子，也就不在乎麻不麻了。现在生活比较充裕，我想没事的时候也出去转转。有个‘证’就是图个方便。那个‘残疾状况’你就不能填‘智力残疾’吗？”说归说，笑归笑。这个残联的朋友倒记在心上了。“好啊，我想想办法吧。就按你说的‘智力残疾’。不过，我倒要提醒你，小心你一不留神被人送进精神病院啦！”说完这些，老田脸上的麻子似乎平展了许多，如同地壳运动后的平静。
　　至于这个证是否办下来了，只有老田心里清楚。有人说，最近他往城里去的次数多了，而且，精神头比以往更好了。（全文2856个字，于08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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