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小组

文/堂珂

　　怎么来形容高剑这个学生呢？用一组什么样的词来评价才恰如其分呢？我这个教了二十年学的语文老师第一次犯了愁。
　　第一次跟高剑面对面的接触是军训期间。因为新生入学没几天，对学生还不熟，名字和人对不上号，所以教官训练学生时，我们这些班主任一边在旁监督，一边拿着新生名单跟那一张张富士苹果样红腾腾的脸庞画等号。高剑竟然在这个非常时期挑起事端，一下子让我牢牢地记住了。军训期间打架，这还了得！我干了多年班主任，参加过十几次的军训，还没碰见过军训时打架的呢，顶多就是站队时乱说话而已。军训是干嘛的？不就是提高组织纪律性的一次强化训练吗？用级部主任的话说，就是“先给学生一个下马威，给他们拿拿邪，让他们老实点，便于以后管理”。可这一点对高剑来说，是形同虚设，教官让学生坐下原地休息时，他竟然捡小石子打前边的两个男同学。打了一次还不算，又来了个第二第三次，把前边的同学惹毛了，双双上前质问他，他还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架势，拒不承认，于是就打了起来。
　　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精力充沛——你想呀，又是站军姿，又是练队形，天又热，毒辣辣的太阳在头顶上烤着，人家都累得够呛，休息还休息不够呢，他竟然还有闲情挑起事端，不是精力过剩是什么？喜欢惹是生非——开学没几天就惹事，而且还是在严格的训练期间，足以说明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惹事精。
级部主任倒背着手黑着脸瞪着一双大牛眼嘱咐我一定要严厉惩处：这还了得，军训期间还打架？把家长统统叫来，让他们写保证书，家长签字，再犯，坚决开除。
　　按照主任的指示，我把三个学生的家长叫了来，简单把情况一说，重点强调了三点：一时刚来学校就打架，丝毫没有纪律观念；二是军训期间在操场上当着一千多学生的面打架，影响极其恶劣；三是高剑表现尤其差劲，犯了错还不承认，直到我找了他周围的两个同学作证人，他才无话可说，表现得极不诚实。
说完我就冷脸观察家长的反应。
　　其他两位家长上去就揍自己的孩子，无非是踹两脚，捅两拳，嘴里说着“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叫你打架，看我不凑死你！”之类的话。我抱臂做旁观状，既不说“别打了”“算了算了，孩子知错就行了”之类的话，也不上前制止，我心想：上边规定不准体罚学生，我就来个“借刀杀人”，让家长好好修理修理他们，这样既产生了震慑效果，我还不用负责任，两全其美。再说了，“养不教父之过”，你自己的孩子不好好教育，现在出了问题，理所应当要你自己负担才是。
　　可是高剑的家长只是说了高剑几句，不痛不痒，而且词不达意，抓不住关键。这传达给我一个信息：高剑家长口才不行，管理孩子的方法和力度不够。

　　打架事件后高剑老实了有一周的时间，从第二周开始，其无组织无纪律的本性就一一暴露出来。
　　1、在教室里追逐打闹把人家桌子弄倒了；2、有个大课间他竟然把教室的门从外边挂了锁，导致我班学生没有按时下去做操，被扣了5分，我被级部主任好一顿批——他跟一个同学打闹，人家追他，他跑出教室顺手把门关了，而自己却大摇大摆地去了厕所；3、下楼梯时猛地推人家，幸亏那个同学反应快，一下子抓住了扶手；4、在厕所里给人家退裤子；5、上课在前面同学后背上画画、扔纸团打人；等等等等，他身上几乎集中了所有调皮学生的所有缺点。
　　而更要命的是校牌事件，把我气得差点吐血。
　　那是第二周的星期一，他入校没带校牌，被级部主任查住了，给班里扣了量化分数2分。在此说明一下，我们学校实行量化分数管理，在学校组织的各项比赛中得奖的加分，如黑板报手抄报读书笔记歌咏比赛演讲比赛等等；做了好事加分，如拾到钥匙钢笔身份证课本了等等；不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如不戴校牌不穿校服迟到自习集会乱说话卫生打扫不干净等等，要扣分。扣分和加分合计起来，哪个班的量化分数高，哪个班就是优秀班级，班主任当然就是优秀班主任了。评价学生也是看个人的量化分数，谁的量化分数高，谁就是当之无愧的综合素质优秀生，学期末发奖状，装在个人的档案袋里，考高中时供录取学校参考，所以“老板”和学生对量化分数都很重视。我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当着级部主任的面狠狠地批了他一通。最后，我用指头恶狠狠地点着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下午给我戴上，听见了吗？他眨巴着眼点了点头。
　　下午进校的时候，看见几个学生站在大门口一侧，高剑赫然在列。一问，竟然又没戴校牌，这回让政教处查住了，给级部扣了2分。级部主任一看火了洋人，给我们班扣了4分。我心里那个气呀，把高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上去就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给我听好了，明天再不戴校牌，你别来上学了！
　　你猜怎么着？第二天上午，他竟然又没戴！差点把我气晕了。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学生，真是无药可救！我强忍着怒火，说你回家拿吧，拿不来就别来上课了。他不走，一个劲地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下午一定戴上，你给个机会好不好？我不听，我对他已经失去了信心。我推着他向大门口走去，正好碰见楚校长，说是不准把学生撵回家拿东西，万一路上出了事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这可是有先例的呀。可我不能就这么跟他算完。想了想，我给他父亲打了电话，把情况一说，说你给他送过来吧。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
　　上边我用了“本性”这个词，不知是否恰当。其实本性固然重要，但是后天的教育更为关键，这就是所谓的习惯养成。特别是青少年，就像一根刚伸出蔓菁的瓜秧一样，你在哪个方向给他搭根树枝，他就向哪个方向生长。高剑这个学生显然是从小就疏于管理，以至于养成了自由散漫的习惯，现在让他短时间一下子改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接着，数学和英语老师就向我倒苦水，说是高剑上课不但不认真听讲，不记笔记，还老是勾引其他同学说话，作业连着好几天都没交了。
　　再次把高剑的家长叫到学校来，还是级部主任的意思。级部主任兼着我班的思品课。记得是第一次期中检测，评卷后他让学生把错的题目改好后上交，结果全班五十个学生只有高剑一个人未交。级部主任让课代表叫高剑到他的办公室，结果叫了三次高剑都没去。级部主任火了，亲自找到高剑要看他改的卷子，高剑吞吞吐吐说卷子找不到了。级部主任就翻他的书包，翻他的课桌，结果从课桌凳里找到了，一道题也没改。级部主任气得脸色发青鼻子都歪了：老姜，把高剑他爸爸叫来，让他领着孩子回家反省反省。
　　高剑的家长来了，级部主任把数学老师英语老师，还有我这个班主任凑在一起，对高剑进行了集体声讨。高剑父亲的脸一会红一会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最后级部主任说：老高呀，你这个孩子学校是没法给你管了，好说歹说不听，软硬不吃，破罐子破摔，你领回家自己想想办法吧。
　　高剑不情愿的回教室收拾书包，班里同学都好奇的看。我咆哮了一句：看什么看，谁不好好学习不遵守纪律，就把谁撵回家！
　　英老师说，这下好了，可以清闲几天了。
　　数学老师说，要是永远不来就好了。
　　看着高剑和他父亲的背影，我的心并没有他们一样的轻松，反而有一股沉重的惘然袭上来，弄得心里堵堵的，闷闷的。上课时瞅着高剑的空位子，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过了三天，高剑的家长领着高剑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张保证书，保证写着“上课好好听讲不乱跟同学说话要按时完成作业”之类的话，可谓信誓旦旦，上边签着高剑的名字，还有高剑父亲的名字。我装着很认真的看了一番，又让高剑加上这样一句话：如再违反，自愿回家。
　　签了保证的高剑有两周左右的时间似乎老实了许多。
　　那天大课间，我的心情不错，正跟同事们在办公室说着笑话，八组的七个学生鱼贯而入，站在了我的面前，你推我我推你，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心一沉。还是笑着说：一下子过来这么多人，干吗？最后还是组长韩璐开了口：老师，你把高剑调出八组吧。我说咋了？他老是说话，影响别人学习。接着其他学生你一言我一语的列举高剑的罪证，除了我已经知道的乱说话作业不写之外，这小子竟然还说黄色笑话，还用铅笔去戳女同学的胳肢窝，这还了得！这不是耍流氓吗？心里恨不得马上把高剑揍个半死，可是守着学生又不能发作，竭力压制着使自己静下来，想了想，说你们集体写个东西吧，把高剑的罪状一一罗列上，然后都签上字，请求把他调出小组。学生们喜洋洋地回去了。下午，一张签着七个学生名字的请求书交到了我的手上。可是调到哪个组呢？到了哪里他还是这个德性…….干脆，让他自己一个组吧，学不学的无所谓，只要别惹是生非影响别的学生就好，这种情况要是不及时处理好，学生透露给家长，人家好学生的家长会不乐意的，做班主任工作要方方面面的都要考虑到呀！
　　我找到高剑，把请求书给他看。然后勒令他把桌子单独搬出来。
　　他双眼瞅着我，没动。
　　老师。我改！他小声说，眼神里满是哀求。
　　我说已经给你多少次机会了，这次我是坚决不相信你的誓言了，我对你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说着我就动手搬他的桌子。他双手死死把住桌子的两边，腿使劲踩在桌子下端的横梁上，眼里似乎有了蒙蒙的雾气。我的心一刹那间似乎软了下来，有了一丝的迟疑。其他学生都在瞪着眼看，大概是看我怎么对付这个刁蛮的高剑吧。如果就此停下来，等于是我向高剑妥协，我的自尊怎么办？我以后还怎么管理班级？学生们以后还会听我的吗？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硬起来，恶狠狠地，生拉硬踹，硬是把他的桌子搬到了后黑板下边靠右的位置。
　　我接着打电话把高剑的父亲叫了来，把学生集体写的请求书给他看了，摊手说我也无能为力，下了课调皮点无所谓，关键是他影响了别的学生上课和学习，人家家长不乐意，你得体谅我的难处。其实说这话时我的心有点虚，要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要是家长不配合我也不能执意而为，要是被校长知道了，挨顿批是免不了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国家三令五申要求当官的不准贪污受贿呢，试问有几个官员不贪污不受贿呢？素质教育实行了十几年了，教育局不还是给学生给班级给老师排名次吗？说是不准体罚学生，可是对有些顽劣成性冥顽不化的学生，我还是像其他班主任那样孤注一掷。看着高剑父亲青黑的脸色，我又加上了一句：我看暂时先这样吧，等他改好了，再回到组里。
　　高剑父亲的脸色似乎晴朗了点。
　　班里一共八个学习小组，为了统计分数方便，学校统一要求在前黑板的左侧画了一个表格，我在八小组的下边又填上了一个“九”，这样高剑就单独成了一个小组。写完了一回头，发现学生们都在窃窃的笑。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也笑了，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笑，是无可奈何的笑。我不想这么痛下杀手，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如果抓不住他，就坏菜了，他会影响一批人，那我这个班就无缘于优秀班级了，那个写着“先进：俩字的红本本我就就拿不到了，我的颜面就会在学校领导和老师眼里大打折扣。
　　对学生绝不能心慈手软。曾经不止一个老班主任老教师对我这样谆谆教导了。眼前的事实和经验也证明了这一点，谁像阎王爷一样凶神恶煞，谁像母老虎一样虎视眈眈，谁的班成绩就好，谁就是个有本事的老师，家长和领导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对你翘起大拇指。所以每当校长念着上级文件，要求教师们不准这样不准那样的时候，老师们只是一笑了之，甚至有的不屑一顾，嗤之以鼻。高高悬在上天的尚方宝剑，不可能就一下子斩到自己吧？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0-9-2 08:4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