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刀秀

擦刀秀
　　腊月廿八。最后一个年集。 　　一路上，赶集的人们也刚刚出来，路边最早摆好的是一片又一片的春联，再走过市场，大大小小的灯笼也正挂出来。商场开开门，人流车辆也渐行渐多。过了北边的红绿灯，再过南桥，我的行程也就到了终点。就在这时，我欣赏到了下面的节目，并且自己参与了演出。 　　马路对面有些人围着，音箱里放出的声音像快板。于是就也过去看看。 　　――看看啊，上边擦，下边落，不用刀切和刀剁。说着话，唠着磕，看着电视唱着歌，一会就擦一小车。（都一样，都一样，自己拿，不用挑。）一个爹一个妈，一根藤上结的瓜。 　　这是我用心记住的第一段唱词。刚听几耳朵，就有些心花怒放的感觉了。不禁要仔细打量一下这位街头艺术家。 　　他的职业应当小商贩，卖一种擦刀的。很简单的一种东西，一个小白铁片，也就比鞋刷子大不点，上面打了孔，白菜从上面擦过去就成了颗粒状，可以用来做馅子的。面前一个小矮桌儿，上面摆了几个。桌子另一边放了一棵大白菜，已经被削去了一半，就是被这擦刀现场演示，擦掉了的。 　　卖擦刀的是个黑胖大汉。上身披油乎乎，脏兮兮的大棉袄，敞了怀，挺着油水大肚子。脚上还套了棉的叉裤，看来是远路骑摩托车来的。身后就放着他的三轮摩托。大汉很是粗莽腌臜，看起来像个杀猪的。但听他的叫卖，却是十分艺术。他大黑圆脸，带了话筒，卡到一边耳朵上，自带了供电装置，桌旁有个不小的音箱，随时把他的唱段播放出去。 　　围着人，有问，你这个能不能用？回家用不两次就坏了。 　　他随口道：人之初，性本善，坑人骗人咱不干。（咱这叫现场直播，实话实说，崔永元的节目。）――往前走，往前站，站的远了看不见。 　　有人买了一个，问他能不能便宜些？他就边找钱，边唱：给十块，找八块，家里老婆有交待。不能便宜不能贱，再便宜老婆给俺上法院，――到时候你管啊？ 　　有人问，你这个好用不好用，别买家了，我们再不会用。 　　他就让人现场试试。有刀有菜，你来试试。――你心又灵，手又巧，这大姐擦的比俺好。还，又省案板又省刀了，要包饺子不累腰了。 　　周围围观的人们，有的买了，有的没买，只听他说唱，就都笑逐颜开的。乐呵呵的，有的来了，又有的走了。我在一旁却另有居心。摸摸兜里正好带着一支圆珠笔，四下找找，正好一方纸片。捡起来，去大汉身后一个铁架上，想记下两笔。 　　再听时，他那边唱卖语气有些改变，似乎也心不在焉。我看他时，他正回头看我，目光里颇为警惕和不善。 　　看看，他那里正好没人买卖。那我索性过去：这位大哥，你说的太好了。比说相声的一点不差。有没有本子啊？借我抄一下。 　　也许是他看我不够诚恳，或者不像善类。就不好声气的说，没本子。又恶声气问一句：你是干嘛的。 　　我也半开玩笑，我是记者啊。给你发篇稿子，大家都来听你说唱，买你擦刀，你发大财，好不好？
我不想发财。他看起来很是不爽的样子。 　　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无礼，但又觉得错过这个节目着实可惜。明目张胆的笔记是不大可能了。看他的块头，发作起来，不好收拾，何况他桌子旁边还扔着一把切菜刀？ 　　我想讨好他一下，拿了一张二十的钞票给他，说要两只擦刀。他便找了我十七块钱，不管我自己上去拿了两把小刀。态度也并没有缓和半分。 　　正巧，本人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根筋。明的不行，就只好来点阴招。想到手机上的录音功能了，就去一边，暗暗调好，放口袋里回来，专找他音箱前面站定，按下录音键。他见我又回来，大不高兴，周围又有人过来，他不能不做买卖，还要接着唱：
　　上前走，上前来，恭喜大家都发财。
　　一手钱，一手货，省得咱俩来搞错。
　　蒸包子，包饺子，省的菜刀剁馅子。两块钱，三块钱，遛遛跶跶就花完，一个苹果两个梨，解决不了大问题。
　　（两块钱一个，三块钱给两个。）改革开放往前看，薄利多销是关键。三块钱，俩正好。也省得我零钱往外找了。
　　哎，这个情深深，雨蒙蒙，赵薇就爱苏有朋。你看俺的擦刀行不行？万里长城永不倒，俺的擦刀就是好。 　　看一看，瞅一瞅，看看你家有没有？你家冰箱彩电VCD，就是没有这么好的切菜器。 　　上面这几段，都是我当时录下，回家整理的。说实话，这些错过了，多么可惜？什么是脱口秀？什么叫急智歌王？我们街头这么黑大哥一点不差，甚至好多地方比他们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是百分之百的诚意与欣赏、崇敬的心态去做这件事的啊。但在当时，这位大哥却对我大不好感。 　　他不一定知道我在录他的现场（这不应是犯法吧？他当选叫卖本来就是要人听的啊。又没有什么商业机密，个人隐私？也只是，为了保证您的通话质量，可能会被录音。是想让您的艺术发扬光大啊。）他总看我不像好人，站在那里不怀好意。又喝问我，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也只好如实招来：我是语文老师一名。觉得您的说唱很有魅力，欣赏一下，想记下来。我不要擦刀，只听您唱，给钱好不好？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很明显，我的马屁又拍到他的马腿上了：什么语文老师？在哪里教学？买刀你就买，整别的，哼……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看来我们很难沟通下去。但我不想放弃，口袋里录音还开着，能录两个多小时，只要你不拿菜刀砍我，我就在这里站着。再说了，凭什么啊？你一沿街小贩，还不让人在大街上站了？长的黑，就黑社会了？ 　　精彩的剧情，总能在近结尾时，出人意料。黑大哥突然就哑了。 　　有人过来问他，多少钱？他嘴里“噢噢，喔喔”，举一把小刀，出两个手指。举两把小刀，出三个手指，再不肯说半句唱词。边里才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一想，明白了：哦，哑巴啊。我说怎么带音箱来呢，事先录好的。有先来听过他说话的，嘿嘿，他是忘词了。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忘了？ 　　唉呀，诸位看看官，您能猜到我在一边是什么感觉？那是，又羞又恼又无奈，又恨又愧，气急败坏。算了，我倒成了坑人搅局的了。大哥，我是服了您了。我努力朝他笑了笑，摆摆手，转身离开。他没有跟我打招呼，心里在说什么，我不知道。肯定没好话，只盼他别再编了歌给我唱出来。走出没几步。我听他后面又活泼泼的开唱了，又是一套一套的，一串一串，如鱼得水。 　　我始终也不明白，我怎么就招惹了他的讨厌？我对他的崇拜之感他就毫不领情？也许是，他觉得他就是一个沿街叫卖小贩，买他东西，听他唱几句，给两块钱，呵呵一笑，最是对他的尊重？那里就是他最合适的舞台，用忠诚的粉丝了。――其他的都是亵渎？那样说来，他有着崇高的职业精神，甚至可以说，近乎道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我也有我的理解，我的道。剽窃了他的道、艺，而且还形之为文。黑大哥，谢您了。您的唱词，您的表演。只不过，可能这不是您的初衷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