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的故事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00 编辑 <br /><br />


　　　
　　大学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一座小城的供电局工作，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学生们都被安排了男师傅，唯独我的师傅是一个女的，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胖也不瘦，属于那种自来熟的性格。她曾对我说，其实咱们这一行也没有什么可学的，属于熟练工，时间长了你什么都会了，在这期间你只要安安全全就行了。她的话刚落地，旁边就有人帮腔：要想学得会，得跟师傅睡，小刘你可要掌握要领啊。我的师傅回头呸了那人一口，说，你老婆才跟人睡呢！他们嘻嘻哈哈，弄得我有些手足无措。莫名其妙的，我忽然喜欢上这个工作环境了。
　　供电局的工作不是很忙，如果不是检修，或者停送电什么的，大部分的时间都闲着，为了消磨时光，我借了大量的武侠小说。那时候单位的劳动纪律不是很严，对这类事情大都是默许的。师傅她们也织毛活，甚至还把旧衣服拿到单位来洗。但她们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唠闲磕，东家长李家短的。有时候师傅也喊我，说别看成书呆子了，省得以后找不到媳妇。她说得心直口快，我却有些不适应，尤其一些男师傅和她们开玩笑说一些黄段子的时候，我更不知道如何是好。从场面来看，她们显然都适应了这种玩笑，后来我听别人说，有一次我的师傅和另外一个女工硬是把一个跟她们开玩笑的男工堵进了男厕所，至于是怎么收拾那个男工的，传出来很多的版本，无论哪一个版本，反正是那个男工一听说我师傅要收拾他，先就软了，作揖求饶的，弄得大家不亦乐乎。
　　供电局没有食堂，吃饭都是自己带的。我是单身，有时侯懒得带饭，就弄两包方便面对付，时间一长，师傅有一些看不过去，就把她带的饭菜分我一半。开始我还有一些客气，后来再客气她就有一些着急，瞪了眼睛。我摄于她的压力，不得不吃她的饭菜。她的手艺很不错，我想无论是谁，娶了她当老婆应该是很幸福的。
　　冬天的一天，单位里分大米，把大米给她送回家应该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吧。我骑了自行车，一路歪歪扭扭，给她扛上四楼的时候，我简直有些气喘嘘嘘了。她一边给我倒水，一边拿了毛巾弹我身上的尘土。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很细腻，跟平时那种大大咧咧的形象有了一些区别。我看了她们挂在墙上的结婚照，没想到她的男人竟然是那么苍老，这很出乎我的意料。她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他比我大十多岁呢。我看着她平静的表情，愣怔了半天，然后赶紧离开。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平，但是距离我这么近而且在这以前我对这样的不公平竟然一无所知，可是从我师傅的脸上却看不出这种不公平，世界之大，真是包涵了太多太多人生的故事。
　　后来我才知道，师傅是招“秋香”来到这个小城的。事情的原委是单位上为了解决一批专业军人的家庭生活问题，出台了这样的政策：由专业军人自己从老家找对象，然后给女方安排工作和解决户口问题。这样的条件对那时的农村女青年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谁不想农转非啊，谁不想离开土地到城市里上班啊。所以就出现了这样老少配的现象，并且不是一个、两个家庭，而是有很多很多。
　　我开始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师傅了，我觉得在她们那些人身上一定藏着很多复杂的故事。
　　一年之后，单位里安排我到另一个供电局，虽然还是一个单位，但是一年的光景，我已经和这里所有的人产生了深厚的情感。尤其对我的师傅产生了很深的依恋。正如她刚开始对我说的，她并没有教我多少技术上的东西，可是她让我喜欢这个集体，喜欢这里的一切。临走的时候，她请我到她家里吃饭，她的男人做陪。这是一个很不善言谈的老男人，我和他并没有多少共同的语言，大部分的话都让我的师傅说了，师傅说这里就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他的男人频繁地点着头，显然师傅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在我和师傅告别以后，我还来过她家里一次，那次是因为她要给我介绍对象，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者说是丑闻。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听到那件事的心情，我觉得那样的事情似乎是不应该发生在师傅身上的，而事实上那件事情的主角就是她。
　　我听到的事情是这样的，说是她的男人有一天上班中途回家，竟然在家里发现了另外一个男人。男人让她解释，她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世态就扩大起来，她男人打了他，而那个陌生的男人又打了她的男人，后来惊动了派出所，所有的人就都知道了。大家众口一词，矛头都对准了她，说她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
　　大家的解释显然都能站住脚，我想起师傅的老男人，觉得这样的猜想似乎合情合理。
　　我想去看看她，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知道此刻她最需要的是理解和安慰。但是我找遍所有的地方，都没能看到她的踪影，后来听别人说，她回老家了，而且这一回去就没有再回来，再后来又听说她和老男人离了婚，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我真的有些佩服她的胆量了。我按打听的地址给她写了信，但大都泥牛入海，没有音讯。
　　光阴荏苒，一晃十来年过去了，在我几乎将她忘记的时候，我忽然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个女乡镇企业家的事迹报告，从那字里行间，我怎么也觉得那个女乡镇企业家就是我的师傅，我打了报社的电话，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我的心忽然悬了起来，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她的话，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果然是她，从她“喂”的那一声，我就知道是她无疑。我刚一自报家门，她那边忽然就沉默了，她一定是想起了那年的不辞而别。
　　我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谜了。
　　利用出差的机会，我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看到了正在带着一帮人在地里播种的她。她比以前胖了，但是更显富态了，她指挥人干活的那种神态一看就是十年前让我吃她饭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
　　显然她也很高兴，但只是一会儿，我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
　　关于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她说的时候还有些激动，她说纯粹都是误会。
　　原来她的男人看到的那个陌生男人是她在农村时的相好，本来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可是突如其来的“好事”让她的父母都动了心，在威逼利诱之下，她屈从了。虽然她的男人比她大很多，但是对她却也不坏，在现实面前她也就认命了。那次本来是她旧日的相好因为父亲生病向她借钱来了，没想到却让她的老男人碰个正着。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她的老男人多少也知道一些，所以误以为他们旧情复发，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说都是自己不好，这下可好，弄得自己都没有立脚的地方了。不过也好，她话锋一转，如果不是那次变故，我还到不了今天呢，你看看我的蔬菜基地，已经有多大的规模了？
　　放眼望去，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她的企业真是做大了。
　　在一处蔬菜大棚的入口，我忽然看见了她的老男人，显然他还认得我，冲我笑了笑，精神头十足。
　　本想那次就离了，可是后来想想，他除了年纪大些，也没有什么缺点，况且孩子也大了，就坚持下来，他是个好人，连我父母都这么说。她给我解释到。
　　那个他呢？
　　人家啊，她显然知道我说得是谁，人家的厂子做得也不错，现在两家人都有来往，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
　　我说，大家都很想你呢？
　　我也想大家伙啊，有时候真怀念那个时候，几个人凑在一起唠磕，哪里像现在，忙得没有立脚的时间。
　　告别的时候，她说，你要常来看看我啊，省得别人说我在城里混了那么久也没个朋友，怎么着，我还是你的师傅吧。
　　我点点头，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是我的师傅。（282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