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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只在最繁华处与你倾心

2022-01-10叙事散文凝眉

只在最繁华处与你倾心立秋。夜凉如水。一本薄薄的《元曲三百首》,我翻了又翻。指尖掀动书页的沙沙声,分外响亮。恍惚间,元人的笛鼓,元人的丝竹,倏然而至。缓歌慢舞中,一个被锦绣华裳包裹着的灵魂,一步步向我走来。朱帘秀,盛装出现在王公贵胄的私人P……
只在最繁华处与你倾心

  立秋。夜凉如水。一本薄薄的《元曲三百首》,我翻了又翻。指尖掀动书页的沙沙声,分外响亮。恍惚间,元人的笛鼓,元人的丝竹,倏然而至。缓歌慢舞中,一个被锦绣华裳包裹着的灵魂,一步步向我走来。

  朱帘秀,盛装出现在王公贵胄的私人PATTY上,那叫一个惊艳!觥筹交错顿止,四周阒然无声。她目不斜视,在厅堂正中的圆凳上款款坐下,轻启朱唇,纤指撩拨,歌声伴着琵琶声珠落玉盘,是那首著名的《凉州曲》。曲终,离席,一流的演员不需要与台下互动,她往那儿一坐,一站,一个华丽转身,气场足以让粉丝团唏嘘不已,剩下的劝酒助兴客去还留的营生,让教坊里那些小丫头们历练吧!

  都是倚门卖笑,职业性质相同,但头牌的架子还是要搭得十足,“卖艺不卖身”,并不是所有的风尘女子都有这样的霸气,朱帘秀却能。夏庭芝在《青楼集》中说她:“姿容殊丽,杂剧为当今独步,驾头、花旦、软末泥等,悉造其妙。能自制散曲,与胡紫山、卢挚、冯海粟、关汉卿等皆有赠答。”老夏同学的文字表达能力,比后世的娱记不知差了多少倍,作为红透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演艺界大碗,朱帘秀既能塑造闺门少女,又能塑造王侯将相,奇吗?偶尔填个曲,出版个诗集,客串一把女文青,奇吗?奇的是与名师文公交情深厚,胡、卢是什么人?翰林学士啊,冯做过承侍郎、集贤待制,官名挺拗口,想必不小。关汉卿更是不折不扣的名导,风靡一时的《望江亭》《救风尘》《拜月亭》《窦娥冤》是他为朱帘秀量身定制的,只要他的戏,女一号非朱莫属,在时人眼里,朱就是风吹不倒雨打不换的关女郎。偏偏这些最吸引人眼球、最能产生花边新闻的情节,老夏一如既往地愚钝,竟然不去捕个风捉个影,由着后人瞎琢磨。虽然我不是特别八卦的人,但是透过元曲里的只言片语,去感怀八百年前关于朱帘秀的是是非非,一定是破碎的,迷离的,甚至是不靠谱的。而我还是愿意去猜,到底,他们谁辜负了谁,谁抛弃了谁,谁是谁的唯一?


  朱帘秀的诗集公开出版,可见明星出书并不是今人首创。老爷子胡紫山亲自装帧、设计,并作《朱氏诗卷序》,云“以一女子,众艺兼并,见一时之教养,乐百年之升平。惜乎吐林莺露兰之余韵,供终日之长鸣。虽可一唱而三叹,恐非所以惜芳年而保遐龄。老人言耄,醉墨歌倾。因冠群诗以为鸾真之序,又庶几效欧阳文忠执史笔而传伶官也。”满页都是溢美之词。文学爱好者千千万,能得老前辈推重,实是无上光荣。这事,是朱帘秀主动出击,还是老爷子自己伸出了橄榄枝?依我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时已是大红大紫的朱帘秀,并不靠写书吃饭,自制散曲就是一业余爱好,犯不着在这方面投太多资。倒是老爷子,有追捧女明星的嫌疑,看他赠给她的曲《沉醉东风》“锦织江边翠竹,绒穿海上明珠。月淡时,风清处,都隔断落红尘土。一片闲情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撇开美貌与才情,对朱的清高纯洁极尽夸赞。我却觉得他是借表扬朱帘秀人品高尚,来进行自我表扬,看看,我可是被一代名伶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的哟!同时代的王秋涧这样写胡朱的关系“七窍生香咏洛姝,风流不似紫山胡。半床梦冷珠帘月,一序情钟乐籍图。”一个“情钟”,关系之密切不言而喻。可胡这糟老头子,左手牵着朱帘秀,腾出右手还划拉一把其他的歌妓,阅男人无数的她,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不过顺水推舟欢场中做做戏罢了。冯海粟的赠曲平平,仅就给朱的那句“不著人间半点愁”,可以看出只是签个名照个相的一般粉丝,忽略不计。


  朱帘秀真正的绯闻男友是卢挚,字唤疏斎的那一位。看看初相识时他写给朱的曲:“系行舟谁遣卿卿?爱林下风姿,云外歌声。宝髻堆云,冰弦散雨,总是才情。恰绿树南熏晚晴,险些儿羞杀啼莺。客散邮亭,楚调将成,醉梦初醒。”在卢眼里,朱的容貌和歌声,倾国倾城。朱帘秀满怀深情地回忆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开年近,酿酒醇,是谁传竹边梅信?小斋中主宾三四人,旋蒸来醉乡风韵。”美得像一个梦,无奈露水鸳鸯不是夫妻,梦醒后面临的总是分离。卢疏斎那首《别朱帘秀》写得缠绵悱恻,“才欢悦,早间别,痛煞煞好难割舍。画船儿载将春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如泣,如诉,如哀,如怨,哪里是须眉男儿,分明是惆怅的热恋女孩!朱帘秀知道了,以同调回赠:“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依蓬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眼前横档着重重青山,弥漫着千万缕烟雾,看不见你的面容,我一天天憔悴下去。潜台词是,你堂堂一品大员,我是个下九流的官妓,纵然我满腹锦绣,你也不敢脱了我的乐籍,还我自由人的身份。我只能独自倚着篷窗,活活地受苦,恨不得跳进滚滚大江,随着东流的江水一去不返。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个幌子,一旦有了合适的买主,哪个青楼女子不愿意走上贤妻良母的正途?卢不会不知道她的和曲,更不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可是,他选择了沉默。


  娶女人不像买房子,二手的,三手的,四手的,装修装修照样住得惬意,二手的,三手的,四手的女人,即使比一手的更上层楼,到底有哪些损耗,男人们最是心知肚明。卢挚那样身份的人,可以娶大家闺秀为妻,纳小家碧玉为妾,政府又赋予了他对妓女的合法伤害权,难道他会傻到因为“琴瑟之好”这几个字,就公然与政府的典章制度“乐人只能娶乐人为妻”作对吗?


  试探失败了,但她还想用执着,换得一个有情人。元曲中仅存她的一套套数,我读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泪水迷蒙了双眼。“想当初万种恩情,到如今反作了一场孱愁。”“怕双双燕子,两两莺俦,对对时相守。薄情在何处秦楼?”“舞场何处系离愁?欲传尺素仗谁修?把相思一笔都勾。”“满眼春江都是泪,也流不尽许多愁。”到最后,她发出了“若得归来后,同行共止,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呐喊,他,他们,集体失语。


  堕落不是她的错,她收拾起堕落的身体,去博一个渺远的未来,不能。


  我一直不理解,关汉卿、朱帘秀,一个是“臭老九”的儒生,一个是“贱老八”的优伶,两人身份上相当,艺术上志同道合,难道就不能在“同志”的关系上再往前迈一步?朱帘秀五十岁后,嫁给杭州一道士,关汉卿赠她《南吕·一枝花》中有一句是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道士说的“恰便似一池秋水通宵展,一片朝云尽日悬。你个守户的先生肯相恋,煞是可怜,则要你手掌里奇擎着耐心儿卷。”朱帘秀像秋水一样清澈静穆地伸展于地上,又像朝云一样高洁超尘地悬于天空,你这个道士啊,要懂得怜惜她,珍爱她。自命“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的关汉卿,玩世不恭的关汉卿,何曾这样认真且语重心长地说过话?真正的爱藏在心里头,不温不火,细水长流。多年的搭档,朱帘秀看不明白吗?就像白流苏和范柳原,两下里都是精刮的人,这个话还没说,那个已经知道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是一生一世的温暖。缺的可能就是一个契机。香港沦陷成全了白和范的倾城之恋,我更愿意相信,关汉卿和朱帘秀,只是没有或者没能把握这样的机会。

生不必相守,死不必相闻,只在最繁华处与你倾心。

[ 本帖最后由 凝眉 于 2010-8-11 10: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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