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瘦了

　　海退潮了，岸边一片狰狞。杂乱的礁岩裸露在天空下，高低不平，形状各异。绿色褐色的藻类疏密不一地附在礁岩上，湿润、滑腻；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牡蛎活体或是遗体的坚壳牢固地生长在上面，像一把把不动声色的骨刀，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割破；听小执讲，这样的刀口呈不规则型，不好长合。各种形状颜色的石子、贝壳散乱地分散在礁岩之间的沙滩上，有兴趣的大人孩子在其中淘选漂亮的石子和贝壳。有的地方会存下一小潭海水，小螃蟹和小寄蟹之类的活物蠢蠢欲动，希望能找到一个安居之所，不被人或是其他天敌捕获。天色阴沉，气温凉爽，几乎没有风浪，海沉静着，一眼望不到边，也看不到一只海鸟。近处有人在赶海，大家躬身挽衣，提着袋子、小桶，徒手或是手持小铲子小锤子之类的工具，在近水处岩石间找寻可以食用的贝类、螺类。在小执的提议下，我和爱人、孩子，同小执一家四口也加入到赶海的人群之中。我捉到一只小蟹子，送给小执四岁大的小儿子，他乐得呵呵笑，一点也不怕。
　　与十多年前相比，眼前的这片海变得有些陌生，海水变清了，海却变瘦了。一个明显的特征是，海边的礁石上少了密密麻麻的海虹。当年在这个地方，我和几个同学挖了两大袋子的海虹，还捉了一些海蟹子，用淡水煮了，蘸着香油和醋吃，美死了！谈起这些，小执和爱人一脸兴奋。小执说再多的东西架不住人多，再加上污染，海里快没东西了。当年海虹是最便宜的海产品，海边的人不屑于吃，现在好了，不但别的东西少了，海虹也少了，成了好东西，要十多块钱一斤。我指着海面上一根移动的管子对儿子说，看，那里有蛙人在潜水。儿子是第一次见到海，并没有我预想的那样兴奋，倒是对蛙人产生了兴趣，问蛙人在干什么。小执说在捞蛤。那人手里拖着一只带柄的铁耙子样的工具，后面拴着网，铁耙子把沙子翻起，沙子底下的蛤就窜出来，掉进网里。小执说这还是好的，是有良心的渔民；在利益驱使下，许多唯利是图的渔民用渔船作动力，拉着巨型的铁耙子捞蛤，耙子很宽，齿很长，像耕地的犁一样挖得很深，网眼也很小，不管蛤爷爷蛤孙子，只要碰上无一漏网。　
　
　　晚餐订在一家海鲜酒楼，昔日的老师同学携家带口坐了两桌。我随小执去点菜。厨房里腥味儿很大，海参、鲍鱼、扇贝、海肠子，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海鲜桶里盆里筐里都是，有的扔在地上。吃海鲜的人很多，饭店很忙，点菜像吵架一样。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气味儿和气氛，匆匆逃离到房间，留下小执一个人和厨房的人喊。饭菜很丰盛，气氛很热烈，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心沸腾，眼睛湿热，当年场景历历在目。
　　学校北门紧靠着海，饭后我常和同学去海边散步；学校南门紧邻有名的大马路水产品市场，我是闻惯了那些海腥味儿的。到了夏天，常约上小执和他的女朋友，或是其他要好的同学，去附近的小酒馆，喝扎啤，要最便宜的小菜，比如海带丝、海虹、蛤等等。有时花很少的钱买上一堆小蟹子交给饭馆加工，用油炸了吃，很鲜美，很过瘾!有一次，我还在海边拣了许多宽大的鲜海带，用绳子拖回学校，晒干了带回家。家里人说从没见过这样厚的海带，吃起来味道就是不一样。小执说那一次他也拣了不少，真是享受！
　　第二天，我们离开烟台，在蓬莱玩儿了一上午，下午坐船去了长岛。从码头到预定的酒店路不太远。雨中车速不快。一路上，女出租车司机和小执由天气、说话口音、小黑山岛，继而说到渔民，说到近海渔业资源的枯竭、渔民的近视、网眼的大小、监管部门的不作为等等，说得义愤填膺，志同道合。什么事一想是在中国，就全对了。女司机的话令人莞尔。雨一直下，天灰暗无光，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多。下车时我说谢谢，她说不用谢，都是为了钱。我接了一句，为人民币服务。她笑喷，喃喃着，为人民币服务……小执的朋友在一家熟识的小酒店订了晚餐。纯正的海鲜摆了一桌，大海螺，大海蟹，还有一种什么鱼，味儿极其鲜美，可惜忘记了名字。晚上我和小执同屋，一些往事重新泛滥，加之一些新事混杂一起，像当年抵足夜谈一样，杂七杂八聊了许多，打破了夜的宁静。
　　早上醒时天还阴着，小执说海上起雾了，估计要停航。他让朋友准备一艘摩托艇，准备下午带我去他所在的小黑山岛上玩儿，顺便捎些自己加工的扇贝丁。上午他开车兼导游，陪我们一路走马观花浏览了长岛的几个景点。途中经过一处在海里建桥的工地。小执说原来建了一条坝子，后来说是影响海水生物洄游，要拆掉，代之以桥。现在桥马上建起来了，坝子也不拆了，说是国防需要。这样的建设必然会影响附近海域的生态环境，原来常见的一些海藻类、贝类都消失了，没人管，也没人问。作为养殖的海区以近海为最佳，水温、坡度都非常适合海洋生物生长繁殖，一旦遭到破坏，恢复起来非常难。小执的话让我想起女司机的话，我无语了。中午小执的朋友小王请客，安排在一家海鲜小酒店，一桌全是一色的海鲜。小王在海鲜方面很内行，一样一样地向我介绍每种海鲜哪个地方产的最好吃，什么季节吃最好吃，哪个部位最好吃，怎样做法最好吃，并且一一给我示范，把好吃的让给我、我的妻子和儿子。小执说小王是个海里通，以前潜水，捞海参海蛤，后来开摩托艇，现在搞海参养殖，也住在小黑山岛。从小执和小王的谈话中，我知道小执正在和一所大学的教授搞合作项目，进行海洋生态的恢复性研究。
　　由于起雾停航，我没能去成小黑山岛。小执抱怨我时间安排得太紧了，下回专程去岛上，多住些日子，种种菜，干点活，钓钓鱼，像神仙一样。小黑山岛还未开发，岛上人不多，年轻人大都外出求学淘金，留下的多是些老年人。早些年，海里的渔业资源丰富，岛上的人主要以打渔为业，食物也以鱼为主，现代人所谓的吃海鲜在他们那里只是家常便饭。小执在岛上有育苗厂，常年多数时间待在岛上。他自己养有鸡鸭，种有无公害的蔬菜，有点自给自足世外桃源的意境。他的妻子和儿子在远离岛上的市里生活，只有孩子放假后才去岛上相聚；平时他自己和几个工人在岛上，寂寞相守，白天烦了钓钓鱼，晚上守着电视，嗑着瓜籽喝啤酒，不嗜酒的他，有天晚上一个人喝了四瓶啤酒，直喝到流泪。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2-8-2 08:10 编辑 ] 大儿子, 石子, 天空, 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