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儿时的河
2022-01-10叙事散文刘文华
在异乡,在风尘仆仆的旅途中,我时常想起那条河,那条又弯又长的河。它是金堤河衍生出的一条支流,从我们村子的中心穿过,小极细极,悄悄地流着恍若一条带子在飘,一条蛇在游。在清清亮亮的河水里,终年看不见波涛,看不见旋涡,无风无浪一如两岸居民的日子,……
在异乡,在风尘仆仆的旅途中,我时常想起那条河,那条又弯又长的河。它是金堤河衍生出的一条支流,从我们村子的中心穿过,小极细极,悄悄地流着恍若一条带子在飘,一条蛇在游。在清清亮亮的河水里,终年看不见波涛,看不见旋涡,无风无浪一如两岸居民的日子,平淡而朴素。
我很怀念那些平淡朴素的日子。在那样的日子里,天蓝云白,风轻月明。婆娑的杨柳和袅袅炊烟的倒影,使斑驳陆离的河水如一幅长卷缓缓舒展。我还怀念那座石板桥和其矮矮的桥栏,它连接了村子的东西两面,是一个活动中心,把一分为二的村子又合二为一。到夜晚,人们就聚集于桥头上谈天说地,讲古论今,给劳作和辛苦了一天的身子以精神上的抚慰和调剂。而我则喜欢趴在桥栏上看河水里映出的满天星斗,看那摇晃着的一起一伏的月光。我那时总分不清究竟是天在水里,还是水在天上。我更怀念那绿草如茵的河坡,河坡上垂钓的老人、洗衣的村姑,以及欢叫着啃草或戏水的牛羊和飞鸟。在湿润松软的河坡上,我沿河朗诵过我的第一首诗,也曾与初恋的姑娘手挽手地走过那富于弹性的小路。坡上的草有多少,水里的鱼有多少,我的怀念就有多少,我思乡的梦就有多少。
我的人生就是从小河里开始的。母亲说我还没学会走路,就已能滚着爬着去河里游泳了。说起游泳,可真有说不尽的童年趣事。小伙伴中我最顽皮,常领着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打水仗,捉泥鳅,或头顶着荷叶,冒充一朵朵移动的莲蓬。看见有新媳妇洗衣服,不是把水故意搅混,就是将它们的衣服从水下偷跑,急得她们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连哄带吓,好说歹求。我们则在对岸举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就像举着一面面旗帜,得意地欢呼,胜利地大笑,要求对方非得唱几首歌才行。在早年的意识里,我们以调皮捣蛋为能事,以擅搞恶作剧而认为自家是个聪明的孩子。就这样,我们这些缺少玩具玩的农家小孩,反倒被慷慨的小河赐予了无穷无尽的情趣和欢乐。
汩汩流淌的小河水,冬暖夏凉。掬一捧是清的,喝一口是甜的。谁家的姑娘开始用河水洗脸,我们便一望而知她是有秘密了,有意中人了。懂得了装扮的女孩子都不用井水洗脸,全是端了一盆盆的河水洗,说那水里天然含有胰子的成分,洗衣粉的成分,雪花膏和护发素的成分。洗了,果然就一个个艳若桃花,长发飘逸,风姿绰约得堪和电影上的女孩儿比美。我们若划破了头脸或手脚,亦不用涂药,不用包扎,只消下到河里洗去血迹就行了。洗了,不会再疼,更不会发炎流浓,不几日就好。据说煮过的河水效果更佳。煮过的河水,或敷或服,包医百病。有个慕名嫁到我们村的脸上有几粒雀斑的新媳妇,用煮过的河水洗了数十天,那脸便真的水灵灵白生生了。一时小河名声大噪,我们村的好几个光棍哥儿都由此结束了光棍哥儿的日子,成就一桩桩姻缘佳话。我那时常一相情愿地想,这小河是不是知道村人们买不起化妆品,出不起医药费,才这么灵气,这么可人的哩。
小河小得没有名字,却有阴阳之分,白天它是男人的澡堂,夜晚则成了女人们的专用浴池了。待到月上柳梢,便有三五成群的姑娘和妇人,相约着悄悄地去河里濯洗。那时我们业已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了,可不管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天到晚地没事找事干,一天到晚地幻想着奇迹或奇遇,就出其不意地潜伏于树后或低洼处,在她们洗得热火朝天时,人小鬼大地去偷它们的衣服。有一回碰到一位能逗的大嫂,非但不羞,反还光着身子追我们。追上了,竟挺胸捧乳,摁着我们的头让吃她的奶子。我们第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情况,哪还记得偷拿人家衣裳的初衷,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又挣脱不掉,结果就被她溅得满头满脸的奶汁子,倒被她给取笑了。老家的亲爱的大嫂哟,是这纯净透明的小河水,把你洗濯得如此豁达坦荡么?
酷暑难当的正午,赤日炎炎,风里流火,东西两岸的河坡上便围满了人。彼时村人尚不知空调电扇为何物,大家都是或躺或卧在树阴下的河坡上接受河水反映上来的凉气。父亲们就在那里一面做着短暂的午休,一面谈说庄稼的长势和收成;母亲们则在那里一面拉家常,一面做着针线活儿。我们也会难得地安静下来,把双脚浸泡到河水里,听老爷爷老奶奶讲述那遥远年代的传说和故事。比如姜子牙,比如诸葛亮,比如狐仙和美人鱼,他们总也讲不完,就像那源远流长的小河水,悠悠地淌去又淌来,淌去又淌来哟。
我深深地怀念我在小河边度过的日日夜夜,怀念那清贫但却生趣盎然的孩提时光。我永远不会忘记我16岁那年去外地求学时折叠的一艘纸船儿,竟没有沉没,没有搁浅,一直被河水载着,蜿蜒驶行到看不见的前方。我心心相印的小河啊,你是在给我说好男儿应志在千里,好男儿应图报四方么?
一晃经年,家乡发生惊人的巨变,那蒸笼一样闷热的茅草房和小土屋已不复存在,风扇,空调,乃至大屏幕彩电业已走进千家万户。再至于村姑们的化妆品和孩子们的玩具,亦该琳琅满目了吧。据来自老家的信息说,现在小河的水已很少了,非但不能用来灌溉田禾,反还愈流愈细,愈流愈浅了。难道真是孩子大了,母亲就必然地要衰老,抑或它知道它已完成自己的使命和任务,而要自动地退出历史吗?也许有一天它终会流干,终会消逝,但它毕竟不可缺少地存在过,无可替代地存在过,它那匍匐向前、蜿蜒穿行的生存态度,它那滋田润禾、消病解愁的奉献精神,还很生动很形象地流淌在两岸居民的心中,流淌在游子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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