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爷

老人是学校的清洁工，孩子们戏称为“帅爷”，真名倒很少有人知道，似乎也不需要知道。

帅爷不帅，又黑又瘦，脑袋像干核桃。头上有癞疮疤，为了遮丑，长年戴一顶黄军帽，穿一件蓝卡其布中山装。个性的装束为他赢得了“帅爷”的雅号，就像有人把乞丐叫“犀利哥”。

每天一早一晚，帅爷戴了线手套，在苍蝇乱飞的垃圾堆里仔细翻拣。淘出塑料瓶、饭盒、废书报、硬纸板什么的，攒多了拿去卖钱。帅爷抽劣质纸烟，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烟臭。他一边“吧嗒”着嘴，一边蹬了三轮车运垃圾，一趟又一趟。他不抽烟就哼歌，满是褶子的脸上不见一丝忧愁。

说是让他清理校园垃圾，学校每月给他四百块钱，但经常有领导和老师们使唤他干这干那的，甚至连学生也使唤他：“帅爷，帮我买瓶水。”“帅爷，帮我拿会书包。”“帅爷，帮我修修自行车”……

帅爷不说什么，全帮人做。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帮孩子们作弊。这不，惹麻烦了。

那天早上考语文，帅爷去楼上打扫卫生。监考老师内急，看见帅爷过来了，拉住他就往考场里拽：“先帮我抵挡一会！”帅爷扫把一扔，真的走进考场了。

孩子们见帅爷来监考，像欢迎明星一样给他鼓掌。

男生王佳做不出来题，急得抓耳挠腮，试着问他：“帅爷，‘伏清白以死直兮’，下句是什么？”

帅爷脱口而出：“固前圣之所厚！”

声音有点兴奋，有点夸张，全场的考生都知道了，赶紧抄。

王佳又接着问了几句，帅爷全都说出来了。

孩子们热烈鼓掌，都夸他：“哇噻，帅爷好可爱，您可真有学问啊！”帅爷不好意思地笑。

若要问帅爷的学问从哪来？还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把孩子们扔掉的课本捡起来，没事就查了字典一页页的读，读不懂就去问孩子们。孩子们看在他帮忙做事的份上，总是耐心地给他讲。时间一长，他就攒下许多古诗文，有的还能背下来。学校环境好，连清洁工也沾染上书卷气。

那次考的可是屈原的名句，课外的，帅爷竟然也能答出来。这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校长知道了，把帅爷叫过去一顿训斥：“老许，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也配给学生当监考？你还扰乱考场秩序，还帮学生作弊，我要辞退你!”

帅爷很小心地陪着笑，低下头，诚惶诚恐。

校长决心辞退帅爷，罪状远远不止这一条：“听说你帮男生买烟，还跟他们一起喝酒，还在学生中做生意。深更半夜吹箫，吹得女生睡不着觉……真不像话，成何体统！”

话说到这份上，帅爷急了，他不得不分辩几句：“买烟是我不对，我想让王佳多给我弄几本书。喝酒那次是我过生日，切了半个耳朵，他们下晚自习赶来，一人泯了一口。至于说我在学生中做生意，那简直是冤枉！他们知道我会修自行车，有爆了胎的就拿到我这来补，我只收他们成本费……”

“你还有理了？一个清洁工，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读什么书，有用吗？”

没想到这话居然从一位高中校长嘴里说出来。这多少让帅爷有些吃惊，他再一次低下了头。

当天下午，帅爷走了。自行车后驮着一床被子，还有一捆书，一管箫。

王佳让帅爷先别走，然后带着一帮同学去找校长评理：“我们作弊，您处分我们就是了，为什么要赶帅爷走？他一个孤老头子，丢了这份工作，您让他喝西北风？”

校长说：“你们要为学校的名声考虑。他是临时工，学校也不是慈善机构。”

架不住一大帮孩子的苦苦央求，校长没想到帅爷的人气比他还旺，就勉强同意让帅爷留下来。

王佳谢过校长后，急忙转过身去劝帅爷。很多孩子跟他一起站在阳台上，对着院墙外的一个枯瘦的背影大声喊：“帅爷，别走啊！校长同意您留下来了。”

帅爷回过头，习惯性地扶了扶他的黄军帽，朝孩子摇摇手。他的眼睛有点潮。

他苦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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