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亲的荒地(献给父亲节)
2022-01-10抒情散文wwmi06
父亲的荒地那是文革刚刚结束,初初包产到户的时节。是家里的五个弟妹正吃长饭的关键时期,国家的那点供应粮,常常上月不接下月,卯粮寅吃,赤字得很厉害。到市场上弄点粮也不容易,那时候大家都是计划着消费的,除非家里遇到了大难,少数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才……
父亲的荒地
那是文革刚刚结束,初初包产到户的时节。是家里的五个弟妹正吃长饭的关键时期,国家的那点供应粮,常常上月不接下月,卯粮寅吃,赤字得很厉害。到市场上弄点粮也不容易,那时候大家都是计划着消费的,除非家里遇到了大难,少数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才去买点赖以生存的粮食,粮食的金贵不言自明。
因为那时饿怕了,我们六个兄妹姐妹养爱惜粮食的习惯,已经到了吝啬的地步。如果地上掉了几粒粮食,我们都要将他们拾了放到兜里带回家,这样难免会遭受过路人的白眼,这白眼比饿肚子来,也没有什么大碍。尤其是在饭桌上的毛病,让我们出尽了丑,尴尬到了头。饭桌上掉了点饭粒,或者挟掉了点菜,不管在什么场合,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将它们夹起,送到嘴里。当然在自家家里,这是优良的光荣传统,可有时出去做客,或者聚会,一不小心那坏毛病就会蹦出来,让人好不尴尬,后来乃至发展到不敢轻意出去外面吃饭了。
父亲的荒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应该值得骄傲的是,在那个山沟沟里的小乡镇上,我们家还是当时独一无二的双职工家庭呢,那时双职工家庭,真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父亲是这个小乡镇的中学校长,母亲在小学里教书。父亲知道政策要活了,便冒出了开荒种地的想法。记得那是横断山脉里初春季节,云贵高原上的阳光,懒洋洋地将群山浸染得格外的艳丽和夺目,苏醒过来的树木们生机昂然。星期天,父亲突然说:“阿文。我俩父子上山里去,找块荒地。”我知道这是父亲早就预谋好的,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实现而已。因为一方面的确吃长饭的我们,需要补充粮食;另一方面他看到周围的孩子都出生在农村,只有我们吃皇粮,在那里娇贵地供着,生怕我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果有块荒地,既可以解决我们眼前的困难,还能消除我们的傲气,锻炼我们的意志,培养我们的自立意识,这真是双赢的大好事啊!这些深邃道理,只有现在回想起来,才领悟出父亲当时的真实意图的。可那时开荒种地苦不住的时候,心里还暗暗责怪父亲的多事和残忍。
记得去找荒地的那一天,我们跋涉了三公里左右的山路,来到一片茂密的树林旁边,有一块约一亩地的乱石岗子,父亲看到这乱石岗子平地,兴奋的像七八岁的孩子得到了压岁钱一般,只差没有高呼“哇噻”了。荒地的下方是一条清澈泉水长流的箐沟,水声汩汩向东流去,好一片静谧的去处。
第二个星期我们就行动了,母亲在家料理家务和照管还年幼的两个弟弟和妹妹,父亲就领着我们大一点的四个,带上十字镐、钢板锄、砍柴刀、斧头之类的垦荒工具,这些垦荒工具父亲已经准备了好长时间才搞掂的。同时我们还带了一口锣锅、一些大米、油盐和几个洋芋,到山上做吃晌午。一开始上山的时候,大家都特别的高兴,把这次开荒当成了野炊。
去到那儿开始开荒了,才知道那块荒地里,到处是从箐沟里冲下来的乱碎石,石少一点的地方又长满了不知名的灌木丛和杂草。清理这些东西不下狠劲是无法完成的,如果你想偷懒的话,不仅挖不下去,而且有可能弹回来的石头或者灌木根,会伤了自己。我小妹一开始挖的时候,就因为力气小,那钢板锄一弹回,锄背就打在自己的脚上,幸好只擦破了一点皮。
父亲就告诉我们:“开荒是不能敷衍了事的,要实抵实地把力气用出来,挖下去一锄是一锄。如果偷懒,想搞点手脚的话,那吃亏的就是自己了。”负责挖地的我们听了父亲的话,一点都不敢耍假,老老实实地挖。不过这一老实,用不了多少功夫,手掌心里便火辣辣的了,一看三五个大炮起来了,父亲见我们老是看手掌,也就猜到,平时缺少的劳动的我们一定是手掌起大泡了,他便相机告诫我们,别把水泡弄破了,那样会更痛,如果是自然磨破了,那要好一点,让我们务必要坚持住,还笑着问我们:“这回体会到‘粒粒皆辛苦’了吧!”这些话语直到现在,还在我耳回响着。
那没有耕种过的荒地,的确不好开垦。“拓荒者”这三个沉甸甸的字眼,让人感到那里面所包含的艰难困苦来。因为垦荒的艰难,让我体会到坐在教室里的舒坦,过去内心里对读书的讨厌减少了好几分。此时此刻内心发出的呼唤是——读书真好!这四个振撼人心的文字。
第一次的垦荒,我们精疲力竭地只弄了两分多点。
第二个星期我盼着天下场大雨,这拓荒者的生活就会被推延。但一直到星期五,天空还是睛朗朗的,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不过从来没有受到过班主任表扬的我,终于在这个星期之内,大大地出人投地了一次。至今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星期三早晨的第二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他当着全班的面宣布说:“王文铭同学,这段时间以来懂事了,知道刻苦了,大家都要向他学习!”听了班主任这句温暖可心的话,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这时我才感受到,为什么有人坚贞不渝地要办好每一件事,要得到世人的认可,原来得到别人的认可,是多么幸福爽快的大好事啊!
更让我出尽心风头的是,班主任当着校长大人,也就是我父亲的面,大肆将我褒扬了一阵,我的自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成功的喜悦让我这个才十五岁的小男孩,享受到了人生幸福和快乐!我像变了个人似的,由原来的得过且过,成了大忙人。
那块荒地,由于种种原因,第一年只开辟出来五分左右的一小块。我们种上了洋芋,至了七、八月收获的季节,那五分地特别的增产。因为新开荒的原因,加上原来就是山基土肥厚,而且父亲在干旱的四、五月间,还特意上山,将箐沟里的长流水,用桶挑到荒地里浇了三水。父亲虽然教书出生,可农活样样在行,母亲正是因为这一点才看上父亲。当然不用说,她也才为了我们的母亲。
八、九月份,洋芋成熟了,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上山去背洋芋。这个季节比不得开荒挖地的干天地白,动不动就下雨。三公里多的路不算远,可那是一段翻山越岭的山箐路,其艰难自不用说。加之,回来的册道上,还得背上三十来斤重的洋芋,更是难上加难了。记得第一次背洋芋的时候,正好遇到阴雨天,父亲在我前面走,我跟在父亲后面,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学校的,我背上的三十多斤的洋芋,到学校只剩下了十来斤了,一路上摔一跤,滚掉掉几个洋芋。父亲也挑了六七十斤重的洋芋,有些自身难保,便也顾不了我。
这次见到我红肿的膝盖和被荆棘划出道道血痕的脸,母亲见了非常心痛,责怪父亲太心毒了。父亲只是笑了笑,我反过来劝母亲说:“这是很好的一次锻炼机会,今天多摔几跤,是为了今后少摔几跤。”当时只记得母亲也被感动了,抱着我的头,泪水布满了她的双颊。
在运回洋芋途中,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背着死沉沉的洋芋时,要过一道箐沟,这箐沟让这条山路形成了一个“V”字形,背着洋芋回来的路上,下坡的那一面徒坡,让人站立不住,直往下滑,稍控制不住,脚就会滑朝前,人就往后倒,弄得人抖手抖腿的。而另一面坡,又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蹭,那背重东西则拚命往后坠,勒在头上的辫子,把头勒得生痛生痛的,感觉有些坚持不住了。于是心底便唱响那首《红梅赞》,那坚强的“红梅”便让我全身充满了力量,一下子就让人越过了那道想着过不的坎,其实人生是没有过不去的坎的,只是我们被自己的脆弱心理所吓倒了吧?
本来就喜欢吃洋芋的我们,通过自己劳动得来的洋芋,吃起来更是有滋有味。同时我们还将一部分洋芋送给父亲和母亲的同事们品尝,想着他们有滋有味地品味着通过我们辛勤劳动的成果,心里总是喜滋滋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充实和光鲜。
尝到甜头后,第二年我们要扩展了我们那块荒,并且还带动了另外一位老师,也加入到我们开荒的行列当中。扩展来扩展去,到后来已经扩展到一亩多地了。后来父母退休后,我们离开了那里,回到了老家,几个弟妹也各自到外地读书,父母也涨了工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那块曾经在精神和物质上,给我们极大抚慰和支持的荒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可我梦里无法消匿的,还是那块山间的父亲的荒地。
二十多年前的那块荒地,成了我无法摆脱的牵挂。我的双亲都先后离开了我们,弟妹们也各自有了家,且不在一个地方,那块荒地更是我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总有一天,我们会不顾一切地再去看看那块给予我极多极多的父亲的荒地,去找寻回我那失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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