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原创]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01 编辑 <br /><br />终日絮絮，不知所语，于时茕茕，忽得所悟。


一

几年前颇有些不开心的事，缠了一个朋友作竞夜长谈，那朋友倒也有些耐心，听我翻来覆去地讲那重复百千遍、屡教不改的话，竟无不悦，只是百般劝解我，然而收效极微。
我困了便眠，待到第二日时，遇到他，仍不免发周而复始之言。
他使劲了千方百计，耗费了若干时日，我便如渐入膏肓的病人般，一概药石针灸，全是白搭。我也知道自己那样是不对的，道理一千个明彻，却没法走出困境，看着自己在漩涡里屹立不动。
就那样明明白白地任性着。
然后有一天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说：“你知道么，你一点也不象以前的你了。”
就象一记重锤打在我的心头，我突然觉得之前困惑着我的种种，变得那般轻飘，就象云烟一般散去。
他可能也没有料到这句话，就此终止了我长达几个星期（或者几个月？）的絮絮叨叨，我对他说：“好的，我会做回以前。”
那句话震醒了昏馈杂乱的我，从那日起，我果不曾再向他提起从前种种不安。真是彻底走出来了。
总是这样的，一千句一万句话都不曾管用，而突然轻轻一句话，便解了困厄之局。也常听朋友诉说烦恼，也常说些自知无益也无人会照做的话，这个时侯我便常常想起当初的我——点醒人只要一句话就够了，然而到底是哪一句呢？



二

阿甘真是个好孩子，他是个肯说真话的人，也是个有趣的人。骨子里，更应该是个耿直的人。
为了阿甘一句话，在记得他的日子里，我会一直把他当作好朋友。
事情已过去一年多了吧，但那段对话依稀还能记得起来。
看到有一个人进来，也是我曾玩笑过、安慰过、友爱过的朋友。他进来了，对阿甘说：“你劝她罢手吧。”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始终不明白他怎么会一口咬定我做了从不曾做过的事，并且不懈地代他被伤害的朋友向我讨要公道。
阿甘的口气很硬，他说了一句我此后都不能忘记的话：
“如果你是她的朋友，你就应该相信她。”
那个时侯，阿甘并没有看到我在场。
那个时侯啊，阿甘并没有和我有极深的交情，我想他也无意去了解那些混乱战事后的真相——那真相可能是谁都无法弄清楚的。
那个时侯，我亲眼看着这句话，由一个不甚熟恁的人，向着本该对我熟悉的人说出，这一句话足以平了我所有的不忿。
如果是他当面向我说出，我尚不觉得十分可贵。但在可能永远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反应那般迅捷，那般毫不犹豫，我却不得不记得这句话。
他是个公正的人，后来好象还是问过我，说：“你没有做这个事吧？”
我说：“没有。”
他说：“嗯，我知道。”
好象是这样。是真朋友，总无须多话。



三

常常囿于自己的想象，举棋不定。就好象这次，困惑于甘南与敦煌的岐路，不得下定决心。选择了甘南，我舍不得鸣沙山线条优美的黄沙与骆驼，选择了敦煌，我又抵挡不住兰州夏河临夏玛曲一路风尘的诱惑。
翻看了相关论坛上所有的贴子，细细校定线路、比较感觉，又抓狂地问了许多有意到甘南或是到敦煌的人，挑剔地问他们：为什么选这一路，为什么？无非是为了替自己找一个不会后悔的理由，我的时间只有这么短，可是岐路却去向两条啊。
和自己商议了许久，又和朋友商议了许久，仍处于抓狂状态，可是，时间却越来越近了！
自己都觉得难为情了，可是搜索的关键字还是在甘南和敦煌之间切换。
直到黛含梦说：“甘南这一线现在很单调啊。”
我给她看的是我觉得写得最好最详尽的两份攻略，也是引起我无限向往的引子。
早前，不是不知道现在甘南不是季节，也是所有的人说：现在去甘南和敦煌不合适啊，但是两相比较，还是敦煌好些。纵是如此，仍下不了决心。
也知道甘南路况辗转，一路都要换乘不同的车，敦煌便一路到底，路上果真安全得多——然而仍旧徊徨。
听了几箩筐的分析，却忽然被这单调打中了心口。连忙再转回头去看那两份攻略，细细重组路线，果然也觉得单调了。原来那起始诱惑我的，是那些从来不曾见过的带着些异族风味的地名啊。
这一句话，就放了心，于是辗转四千里路尘与土，满心只觉得欢喜。



四

忽然记起一件旧事来。
念书的时侯，广东同学是极爱玩的，烧烤、野营、自行车环岛好象全是他们的主意。那时侯没有背包旅游的概念，可是他们已经在身体力行，有一个男同学，放了假便背着遮没他上半身的一个大包，两边各插上两瓶矿泉水——去走游四方了。
不知道从几时起，班上同学间流传开他一句笑话，据说他有一次讲：“我没有钱了——只有两千块。”
两千块啊，那时侯是个什么概念？那时侯我的每个月生活费是一百多些，就连第一学期交四年来最大一笔学费时也不过几百块钱，我手上当时没有握过一千块整钱。
广东那时侯算是富裕的省罢，广东同学也许课外还打打工什么的，好攒点钱放假时去四处乐逍遥。我当时可是两眼一抹黑，放假只知道往家里跑，没有花钱的打算，也没有赚钱的概念。他那两千块钱不管是怎么攒起来的，我都佩服他。只是，两千块钱在当时的学生中算是一个大数目了，却被他这样联成一句！“我没有钱了——只有两千块”，不知他有钱的下限应当是什么数。
这句话迅速在班上流传开来，学话的人往往一副愁苦的表情，咧着嘴两手一摊，听的人无不哈哈大笑。
现在，这个男同学在香港一家公司做事，听说作得很不错的，或许现在他的句式应当改成：“我没有钱了——只有两百万。”
钱多少才够用呢？或者用到哪里是不够用呢？这真没个数。



五

她说：“我再也不愿意对人巴心巴肺了。”我听了这话一惊。她说着就哭了起来，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心酸起来。
许多她的隽言妙语，假如到最后都得一一忘记，我想我还是记得这一句。
她其实是个十分关心朋友的人，这从她以前的散言和后来的许多事里都能看得出来，我相信她就是传说里那种一诺千金的人，侠义、正直，有自己的性情。她说她也有过许多朋友，共度过那样巴心巴肺的日子，但是终于慢慢散了，出国的出国，故去的故去，她说她想起这些总是受不了。
她仍是个十分受人喜欢的人，仍有许多朋友愿意聚在她身边，比如我，但是她有时总拿些话来冷淡我，仿佛是一横心，不让我走近些，更多时侯，她的话里有调笑的成分，我知道那都不是些真话，无论多么绮丽多么悦耳，顶好不过是互掷琼瑶。因为我，也渐渐用那样游戏的话语对人不真不假着。
我料不到她有这样宴罢人空的深重的畏惧，转而一想，这也正该是她。一向以来，越是冷淡的心，越是可能有极热的血，只是那血因为极热极真，要留着洒给一个两个钟爱的人，是不肯平时乱洒浪费了的，故而加倍地吝啬了。
一个真肯掏出心肺来的人，往往是个不肯轻易掏心肺的人。



六

不记得是哪日了，是从孟浪嘴里听得这句：“大抵浮生如梦，故来此地销魂”。
说是凤凰说的。和伊和凤凰在车站上等车，听得她叹一口气闲闲说来，一下子便喜欢了，就记了下来。
我不相信，问孟浪真的凤凰在车站上随口念出？他很认真地说是的。
过了些时在秀庐，看到凤凰的签名已经换了这句，“大抵浮生如梦，故来此地销魂”，竟让人不由自主地销魂。
眼前便浮现出凤凰一袭黑衣裙的高挑身段，面目清俊里有妩媚，在车站边斜倚着伊，百无聊赖的慵懒样子。
她的确是倾城的女子。
她的面目是，她的文字亦是。早先看销魂误，不能相信那亦是网人原创，唤真、玫瑰、宜家一路看下来，百般风流，颠倒众生。
早先，她谨慎地以客气语与我交谈，之后很久，发现她亦是慧黠而有趣的人，再之后，隐隐觉察到她可能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做到最好”的人，虽然她没有说过现世的什么。
对凤凰，老天是格外恩宠些——世间竟真有如此女子。
“大抵浮生如梦，故来此地销魂”，清狂与惆怅，恰似眉尖横溢出的一丝风情，无端令人惘惘，她是适合用这句作自己的签名的。



七

年少时看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有时侯记不得，常常把伯仁与伯乐颠来倒去地记错，觉得拗口甚，也不懂此句的由来，但是在萍踪侠影里看到张丹枫狂奔中说这么一句，也能够想见他的伤心欲绝。自是悔语。
某一天起，开始翻开资治通鉴。这本书到今天我也没有看完，但却偶然间翻到了这句话的出处。

王大将军起事……丞相携百口至宫门外谢罪，值周侯入殿见君，丞相直前呼曰：“百口赖卿”，周直过不应，既入，苦相存救，言丞相忠良之臣。既释，大悦饮酒，出宫门不顾诸王而去。……而丞相从此存隙在心，大将军入石头，丞相不存相救之心，周侯由此被害……平乱后，丞相偶知周侯救己，悔恨交加：“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对此久久，不能释然。
如果如果如果……
人生际遇竟然如此，最不堪莫过于因误会，负了一些相互敬爱的人。而且终身终身，无法弥补。



八

昨日借得一盘旧碟来，是《风云之雄霸天下》，98年时手头有风云游戏碟，因为动画做得太过精美而复杂，一直扔在一边不玩。后来看影院有贴出大幅的电影宣传海报，不屑地想：原来风行到这个程度了。
流行误我。几年以后拾起这片没有看过的碟来，直觉过瘾。最喜欢的台词是这句：
孔慈倒在步惊云怀里时，聂风问：“你有没有爱过我。”
孔慈点点头道：有的。
“那么我呢？”奄奄一息的孔慈面对步惊云未及作答，步惊云已经从容道：
“你不爱我也不要紧。我步惊云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多么至情至性，喜欢一个人需要对方同意吗？或者需要对方付出与承诺？或者需要知道对方是爱我，还是不爱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种感觉，如风无常，云无相，拿起放下，全然在我。值不值得，不如问一句肯不肯么？

是的，那只是我的事。如同乔峰的“虽千万人吾往矣”，有着睥睨众生、不肯为万物所制的凌云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