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里的奶牛场

1．
　　每隔三天，父亲都会去一次奶牛场。奶牛场在城郊一公里之外，要赶早却没有公交车，父亲步行去。走出街灯暗淡的老巷子，穿过高大深长的南城门，沿着南城门广场的石板路，路过喷泉上的浮桥、雕刻的地画、青铜的大鼎、汉白玉的华表，一直向西。西边城市延伸去的楼群中散落了许多乡村的农舍。这里以前曾是农村包围城市，现在便是农村包围在城市里。

　　随便绕过几座居民楼，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阡陌纵横的田地，树木仿佛谁家农田边的守卫，一排排昂首挺立，划分开天地的归属。城郊乡村的农舍都是一砖到顶的平顶房，这里的农舍，没有规律的按自家的风水随意建在田埂边上。有几座农舍很特别，房屋高大且尖耸，屋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这样的农舍远远看很气派，但因了茅草的屋顶，便让人浮想连天。或许还会想起杜甫屋上三重茅被窃的故事。但你可别以为这就是谁家的仿古旧宅。

　　走过田埂的小路，敲开挂了铁环的门，迎面来的便是这家主人身后宽大敞亮的奶牛场。青石的料槽里搅拌着麦草和青豆。料槽一边，牛栏里，十几头高大的黑白乳牛，低头贪婪的发出一阵阵咀嚼声，这像是谁家推动的碾盘，砢碜碜的在响。牛栏的另一边，主人家低矮的料房门口卧着三四条狗。木锨、钢叉、打扫牛圈的扫把横在墙角。偶然还有一只小牛犊哞哞叫着在院子里乱跑。这样的奶牛场很特别。没有大型养殖场现代化的设施，不能提供大量的牛奶用来加工，也没有拱奶牛听音乐的小喇叭，更没有淋浴喷头给牛儿洗澡，也没有自动化的挤奶器。

　　这乡村的奶牛场保持着原始的质朴。院子里日出而作的主人，抱进成捆的麦草丢在铡刀旁，铡刀磕头一样的一遍遍恳求麦草的宽恕。搅拌食料的大木桶总会有两个。一个木桶装着七成豆子，三成草料，这是给正在哺乳期的奶牛准备的；另一只桶子里装七成草料，三成豆子，这给没有哺乳的奶牛。哺乳期的奶牛用己纯鲜的乳汁养活了自己的小牛，供给了其他奶牛三成的豆子，还换来比市价高一倍的卖牛奶的钱，给主人家使用。这里乡村的奶牛场生产一种特别的牛奶，一种没有掺和水分的纯牛奶，这样的奶是没有母乳喂养的孩子最好的成长养料。这里乡村奶牛场因了一切都按照牛自然的生理状态，遵循牛产奶的自然规律，因此营养丰富称为绿色的奶。但产奶量低，供不应求。奶牛场从来不送货上门，喝奶的人需自己跑来买。每次买牛奶的时间也有限制。奶牛场的主人要在牛的乳房最涨大的时候去挤奶，要求自己的牛奶在最新鲜的时候供应出去。于是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天上的星星没有隐去，城里的点点灯光，还没映衬天空的时候，热乎乎还能摸到温度的牛奶便会装进打奶人的容器里。 2． 　　睡梦很轻，早上隔壁卧室父亲起身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咬牙，也摸黑起身，准备和父亲去一趟乡村的奶牛场。去体验父亲照顾侄儿，大清早走一公里打奶的不容易。也想去看看那精贵牛奶出处的地方。和父亲悄悄洗漱，没有惊动睡梦中的母亲，便出了门。

　　这是刚到家的第一个早晨，积雪的路还不熟识，鞋子走在冰面上不停的打滑。和父亲搀扶在一期，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刚出巷口，街灯突然熄灭了。天阴沉的厉害，看不到路上的光景。走进南城门，仿佛进了一个巨大黑暗的山洞。小心的咳嗽，声音在墙壁上胡乱碰撞了呻吟起来。我怕了，把父亲的胳膊拥得更紧。不知道这以前,在无数个临晨黑夜的城门洞里父亲怕过没有。和父亲说着话路变短了，一公里不再那么漫长。从公路边的楼群中七拐八拐，仿佛走进迷宫的卦阵，忽然一处乡村冬日的田野便在眼前。这时晨曦已爬上白杨的枝头，一排排高大的白杨驻扎在小路上的水渠边。结冰的水渠悄声的呜咽，顺着白杨排列的尽头，父亲要去的奶牛场便在眼前。

　　敲敲门，没有狗吠的声音。进了院门，篱笆旁几只闪着光的眼睛却紧紧的盯着我们。小心的躲在父亲身后走进院子，奶牛场憨厚的男主人手筒在袖筒里，用当地醇厚的方言说：“不了怕，不了怕，狗不咬。”

　　食槽后牛圈里一头头花白的乳牛健壮而肥美，它们炫耀的晃动着硕大的奶头。一只奶牛旁蹲着挤奶的女主人，她头上包裹着严实的围巾，只露出两只低垂的眼。她的手一上一下正忙着挤奶，她的眼睛盯着挤进塑料桶中白花花的汁液，仿佛在那里，她看到了今天更多的期望。

　　父亲告诉我，这家奶牛场的主人很辛苦，他们养了12头奶牛，供养两个孩子上大学。冬天的奶牛场，除了冒着热气的牛奶，除了牛奶被挤进桶子里哗哗的声音，和女主人手中不停上下的挤奶运动，院子里的一切都仿佛被寒冷冻住了。看门的几只狗卷在皮毛中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几只小牛犊摊开身子横在墙根，除了牛眼睛间或的眨巴一下，一切都仿佛冰冻中的童话世界。主人也说着冷的话，忙让我们进了他库房兼卧室的家。

　　门口的土炕，胡乱堆放着一个冬天不用叠起来的旧棉被，那棉被是冬天里最好的取暖地方。土炕旁屋子里堆满了喂牛的麸子和豆料，几只大桶子高高架起在木凳子上，热腾腾的鲜奶让整个屋子充满了甜而腥腻的味道。炕头的窗台上结了厚实的冰，几条毛巾用来赌漏风的窗洞，被冰冻的结实。枕头边几本发黄且被翻得绵软的书，一只大花猫卧在上面打盹。

　　我一边摸摸猫儿，取出猫身子下压的那本书，一边问男主人喂牛吃什么？父亲看我问得仔细忙笑着告诉男主人：“我女儿总好奇，喜欢提问题，你别见怪。”

　　男主人黑着脸，一开口说话，挂满眼屎的眼睛便眯起来。他告诉我关于豆子和草料喂牛的比例，他还说儿子和女儿在南方上大学，今年雪灾回不了家。说到孩子他睁开眼睛，望着炕上的大黄猫。他想念孩子的忧伤只在脸上停留一瞬，便赶忙拿起漏兜给瓶子里装奶，牛奶腾腾掀起的热气模糊了他布满皱纹的脸。话匣打开他不再拘束，他告诉我，奶子刚挤下来最热的时候有20度。望着温热的奶，他脸上挂着微笑。

　　不等他装完奶，我又出门去看那些大奶牛，真想亲手抚摸它们鼓涨的奶头，也尝试一次挤奶的动作，却胆怯不敢靠近这些比人高大的家伙。

　　爸爸指着正被挤出奶的一头说：夏天时候，抱着孙儿来看奶牛，指着这牛告诉孩子：这是你的牛妈妈。一岁的孩子咿咿呀呀的牛手舞足蹈,仿佛早就认识了这个亲戚。

　　乡村的奶牛场被我装进瓶子里，装进心里带回家。与牛主人挥手告别，又回首一次次看他屋子上那些厚重的茅草，它们虽然遮挡不住冬天的寒冷，但却是奶牛场最好的标志.在这些茅草屋子里，每天都有一双骨节肿大的手，从牛乳房里挤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鲜奶，这些鲜奶是这个到处以假乱真的社会里少有的真实，这样真实的鲜奶真正营养了人们的身体，这样真实的鲜奶也让生活保留了一份可以依靠的信赖。虽然乡村的奶牛场很远，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但生活在城里的人还是想要去那里取奶，那些奶纯度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