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农村老汉的非正常死亡
2020-09-24叙事散文张谋
刘老汉的家在村子里叫作二道巷的中间位置,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家的姓氏,姓氏是一个家族对外的标签,除了本家比较看重外,外人只当是为了区分。我记得他们的姓氏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一条狗,我小时候比较怕狗,那时候村庄里的狗是比较凶的,见了人就追上去
刘老汉的家在村子里叫作二道巷的中间位置,我小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家的姓氏,姓氏是一个家族对外的标签,除了本家比较看重外,外人只当是为了区分。我记得他们的姓氏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一条狗,我小时候比较怕狗,那时候村庄里的狗是比较凶的,见了人就追上去狂叫不止,大有要扑上去咬上几口的架式。我家的后门有一片竹林,也是村子里唯一的一片,我要从家里出去找伙伴们玩,通常都是从后门出来贴竹林抄近路。路是近了,但每次路过他家门口时总是提心吊胆的,因为他们家的狗大多时间没拴上,是放任的,有一次吓得我躲进竹林里,直到傍晚天黑了才壮着胆子走出来,还有一次吓得我直接顺势爬上了他们家门口的一棵不太粗壮的树,在上面摇晃了一个上午。我怕他们家的狗,更恨,顺势就恨了他们家的人怎么不管住自家的狗,而顺便就记住他们家的姓氏。
在一小段时间里,那条狗成了我的死对头,我招集伙伴们整治那条没人管的狗,我们拿着弹工,装上石头子,躲进竹林,只要那条狗走出来,我们就一起开工,瞄准狗身上打,狗被打痛了狂吠不止,但却拿我们没办法,只能对着一大片竹林干吠,它不敢轻意钻进竹林。这样最多也只能出出心中的怨气,每次我要走过他家门口的那条路,结果都是一样,被狗追得狼狈逃窜。我在心里狠狠诅咒那条狗早点死掉,那条狗后来还真死掉了,是被刘老汉活活打死的。刘老汉当时已年过六旬,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和狠心,竟将一条看家护院的狗活活的给打死了。狗死了,每次走过那条路,路过他家门口我心里踏实了,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条狗,我对他家门口的那块地方是非常熟悉的,这么多年,我依然能从心里复原它的样子。门口长着许多棵对,有一棵树上结着红色的果子,可以吃,但我不知道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就像不知道刘老汉的名字。
刘老汉打死那条狗的原因我没有细究过,后来有三个版本的说辞,一说是因为狗不争气,吃了外面野地里的一条死耗子,那耗子恰巧是吃了耗子药死的,所以狗间接的吃了耗子药,就不行了,疼的哇哇乱叫直在院子打滚,刘老汉不忍心狗那么痛苦,所以含泪打死了狗。二说是因为狗咬了从门口路过的路人,路人索要赔偿,医药费,还要注射狂犬疫苗,这官司扯到村委,刘老汉输得一塌胡涂,他不懂法,但却知道这个事不占理,在那个年月,损失一点钱财,都是让人心疼的,更何况刘老汉的家境本身就极为贫寒。刘老汉怕狗再咬人出事,就将狗打死了。狗肉狗皮还能换回一点钱财,以贴补家用。三说是因为刘老汉的两个儿子,都长大娶了媳妇,刘老汉的那口子过世的早,只有刘老汉一个人独自过日子,两个儿子的家境也很凄凉,刘老汉自然没轻闲日子过,农活从早做到晚,还得不到儿媳一句好话,两个儿子为老人的赡养问题起了分歧,老人经常是没人管,饱一顿饿一顿。刘老汉打死了那条亲手养大的狗,其实是为了泄愤。我个人倾向于第三说,这与刘老汉后来的死有不可分割的关联。
我与刘老汉最直接亲近的一次接触竟然来自一场对骂,我是年少无知,刘老汉则是怒火中烧。村子南边有条水渠,离我家刘老汉家都不算远,那该是个夏日的午后,我从渠边的乡间小路上奔奔跳跳的走着,突然尿急,我想都没想,转过身就和往常一样朝着水渠里撒尿,在我撒完尿提上裤子转身正准备离开时,一声大喝,谁让你往水渠里撒尿的?我转过身伸长脖子掠过路过的几棵树,看到刘老汉正挺起身站在水渠边上,水渠边上有个凹口,有石板等,那是村里人洗衣服的地方,而此时水里泡着竹篓,岸上也架着竹篓,刘老汉身后还停放着一辆架子车。我瞄了几眼,立即明白了刘老汉可能在淘麦,麦子上机打面粉前,要淘洗一次麦子。我虽然自知理亏,但却嘴上不服输,要知道我小时候可是个小霸王,我立马回应道,我想尿那就尿那,这渠又不是你家的。刘老汉本来就很生气,被我这句话彻底给激怒了,他立马指着我说,你个小杂碎,你给我等着,说着就转身想通过身后不远处的桥过来追我,我一看事态不好,但我不知道他是追不上我的,等他过了桥,我早跑出老远了。此时我更得意了,他一回去,我就不跑了,而且还退回来气他,把路过的树枝杂草等扔进水里。刘老汉被我气得脸上青筋爆起,上气不接下气,直接骂狠了,你爸是个好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吓松,吓得没样样,一点家教也没有,野娃子。我想都没多想,直接说,死老汉,你才是野娃子,没人管,你有本事来打我呀,说着就笑起他来,刘老汉这次是来真的了,一直追我,而且使了很大的劲,但他终究老了,没抓到我,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老汉跑到我家把我爸骂了一顿,要知道刘老汉和我爷爷是一个辈份的,我爸只有点头的份。等我回到家,自然没好果子吃。被狠狠训斥把一通,还挨了几下。
时间会淡化一切,等我长大以后从家里出来,就很少再关注村庄里的人和事,大多时候是和母亲通电话或者回家拉家常时母亲告诉我的,母亲可能觉得作为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人,有义务知道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切,谁死了,谁外出哪里打工了,谁家和谁家吵架了,这些生活的琐碎和点点滴滴,我都能从母亲嘴里知晓。其中就有刘老汉的死,想起刘老汉,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已,天不怕,地不怕,无知,无畏,也无忧无虑。刘老汉死的很凄惨,在母亲并不太顺利的述说中,我感到心中无可名状的辛酸,我不落泪,但不能代表我不伤悲。我时常复原一些或者想像一些场景。在个人制造的感观里默默回想,默默无言。语言有时候就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刘老汉的两个儿子分家了,两个儿子都不愿意赡养老人,因为老人已经老了,会成为家庭的累赘和包袱,特别是在节衣缩食的那个困难年代,每个人都只会为自已打算。我也曾目睹过亲兄弟为了分庄基,也就是院子的大小,为了一米的宅地打的头破血流。人性有时就是这么的残忍。刘老汉没人要,只好一个人过,刘老汉家的家境本来就贫困,大儿子在工地上做事,二儿子就在家里种地,几十年了都住的老房子,没钱盖新房,分家以后,刘老汉没有了房子住,房子只有两间瓦房,只好一人一间分给两个儿子住。刘老汉后来住到了南面他们家地头的庵房里,因有果园种植,方便看管在果园地头上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房子当然很小,但有地方住已经很好了,刘老汉就这样住了进去。刘老汉可能真的老了,他不会做饭,大小便也经常失禁,儿媳在吃饭时间会给他送饭,但有时可能忙活疏忽了,不记得家里有刘老汉的存在,因为毕竟刘老汉常年待在庵房里,很少出去走动。我想刘老汉不愿意出去见人,是怕别人说嫌话,农村人最忌讳被别人说三道四。
刘老汉死在庵房里两天后才被人发现,门是从里面顶上的,他的儿媳第一天给他送饭时,推了推门,发现门关着,以为他出去了,他没多想门是从里面顶上的,而不是从外面锁上的。直到第二天,才发觉不对劲,从窗户捅开纸,看到刘老汉睡的床上一边零乱,红红的一大片,才知道可能出事了,大声喊叫,人们闻声赶来,还是刘老汉的二儿子硬性撞开了门,眼前的景象简直是惨不忍睹,刘老汉已经僵硬了,死了已有多时。床上红红一大片并不是血,而是柿子,火红火红的那种柿子,刘老汉的手指把土墙抓出了很多条很深的痕,手指缝里渗着血,那是最后的挣扎。有人说刘老汉肯定是饿死的,饿极了吃挂在屋子里的柿子,柿子还没有软,吃多了就噎死撑死人了,所以床上地下到处都是柿子破碎的红。还有一说是刘老汉绝望了,他知道自已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是个累赘,所以想早点解脱,帮别人也帮自已,所以用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已。
刘老汉死了,村庄里大地上的人们继续着未知的生活。
[ 本帖最后由 张谋 于 2012-8-10 18: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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