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里扒出的零食

火堆里扒出的零食
季大相
　　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儿时岁月，是与“贫穷”二字相伴度过的。那时，家里一日三餐还经常断炊，吃“零食”无疑是痴人做梦般的奢望。我和一帮要好的小伙伴们，除一起玩耍、一起干些拾粪、打猪草之类的活儿外，则想方设法地捞“外块”，也就是找点“零食”解解馋。除了梨、桃、枣、柿子、西瓜、香瓜、菱角、鸡头、莲蓬等等的水陆空“三栖”水果外，最热衷的乃是自己动手用火烧烤制作“零食”。

　　烧烤“零食”，原料丰富的是随地取材。玉米、黄豆、山芋等等，无一不可。生产队的一块上百亩的玉米地，绿油油的一片，玉米粒灌浆尚未结实之际，嫩汪汪的，指尖一掐，立时冒出乳白色的浆汁。这时，我们一帮小伙伴瞅个机会，避过看青人的视线，钻进玉米地里，扯掉苞谷的外衣，捡嫩的掰下几头，迅速撤离，躲到一个偏僻的圩堆边，开始烧“棒头”（家乡人对玉米的俗称）。烧“棒头”也和烹饪饭菜一样，有一定的程序，首先找来一根树枝，折成一头尖，尖端插入玉米芯，再将干枯的树叶和杂草拢成堆点着，抓起树枝，挑着玉米棒放在火头上烧。第一次烧“棒头”，只顾把它放在旺火上面燎，很快，玉米粒变得黑乎乎的，估摸熟了，便迫不及待地剥玉米粒往嘴里扔，一咀嚼才发现玉米粒还是生的。先是纳闷，一琢磨，恍然大悟，原来，在大火头上急烧“棒头”，玉米粒表皮看似熟透，实则里面还是生的。于是，接下来改烧为烤，这是细工活，人蹲在火苗旁不停地转动树枝，使“棒头”的周遭轮番受热蒸烤。一番忙碌，“棒头”终于熟了，玉米粒不再是焦黑，而是金黄灿灿的，伴随热气泛出的清香，让人闻之流涎，慢嚼品尝，香中带甜，十分可口。
　　后来，我们嫌捧着树枝烤“棒头”累人，便又在堆坡旁挖了个小坑，把玉米棒放进去，在上面烧枯树枝，让火星落下将玉米棒覆盖住，过一会儿，拿树枝将玉米棒翻个身，周而复始的几个来回，玉米便被捂熟了。捂熟的玉米虽然不是金黄灿灿的色泽，但也不是通体黑乎乎的模样，从火堆里扒出来，轻轻地拍去它身上的灰烬，玉米粒的表皮呈黑黄相间，并不比烤出的味道逊色。这种方法，也被我们用于烧山芋、花生之类的口头食。其中，烧黄豆的难度最大，稍不留神，豆粒便被火星烙成焦碳状。有一个伙伴想出了一个被我们称之为“隔空烧豆”的妙招，将豆粒放进空的“百雀灵”（当时城乡普遍使用的一种搽脸膏，圆圆的小铁盒盛装）铁盒里，然后把铁盒埋入火星里，火星烧热铁皮，热铁皮再将黄豆烫熟，打开铁盒，香气扑鼻，再看黄豆的表皮，如先前放进去时并无二致，只是抓在手心拿两指一搓，一层表皮瞬间褪去，呈咖啡色，色佳味美，自然是地道的享受。
　　一天，我和阿柱等几个小伙伴正在圩堆边烧山芋，突然，生产队队长、会计、记工员等七、八个人从圩堆的另一侧冒出来，将我们几个人团团围住，抓了个现行。其后果，几个人的父母都在群众会上作了检讨，并被扣除了两个工日赚取的工分。我们几个人怯怯地回家后，又无一例外地挨了顿揍，罚跪在大路旁示众。那时，生产队防盗措施是比较严密的，经常组织人力到农户家突击搜查，查看是否有人偷窃集体庄稼，如在家里发现“赃物”，那是要倒大霉的，轻者在群众会上作检讨，重者被拉到全大队、甚至全公社范围内游行示众，还有人因此而进班房。我们的意外“落马”，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幸好沾了年龄小的光，没有挨集体的惩罚，却连累了父母。
　　冬天，围坐在火盆边烤火的同时，从父母当宝贝疙瘩收藏在木柜里的布袋中偷出几粒花生，或几根山芋干，埋入火星里捂熟吃。逢玉米、山芋的收获季节，烧火做饭时，拿一、两个山芋或玉米棒扔进锅膛，埋在火星堆里捂，一般是吃过午饭后，把它们从锅膛里掏出来，火候刚好，山芋软绵绵的，轻轻地撕去表皮，如金蝉脱壳一样，芋皮不沾一丁点儿芋肉，油光黄亮地躺在手心，像件工艺品，赏目又诱人胃口。
　　在那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日子里，父母对我和姐姐、妹妹“偷”吃“零食”的举动，是心知肚明的，但每次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下，从没有过分地责怪过。一年冬天，母亲在锅门口挖个土窖，从生产队刚分回的山芋堆里挑出２０多个滚圆滑溜的，埋入土窖，留作种子贮藏。父母他们下地劳动，我和妹妹在家做饭时，过几天就从土窖里扒出一个山芋扔进锅膛烧熟吃。待到来年下种时节，母亲扒开土窖，里面空空不见一个山芋，立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我说了一句：“真不知好歹，种粮你也吃。”听了这句话，已读小学二年级的我羞愧难当，从此，肚子再饿，也没有动过家里留作种粮的花生、山芋、黄豆等杂粮，也不再参与伙伴们去集体地里偷山芋、花生之类的行动。但是，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仍习惯于在玉米、山芋的收获季节，挑一头嫩玉米棒或一个山芋扔进锅膛里烧，咀嚼火堆里扒出的“零食”，那浸润着泥土气息的清香，一直萦绕于心房，成为生命中一份永恒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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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季大相 于 2012-8-3 18: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