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消逝的果园

消逝的果园
武志强
写下这个题日时，我的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压抑，这或许就是一个人沉浸在岁月深处的感伤，仿佛所经历的那一切成为一种惩罚而不是甜蜜的报偿。
是的，我熟悉通往果园的那些土路，似乎可以从不同的方向沿着不同的路径进入它，但是我却从未真正进入过它，去到它的里面。在我的目光里，它至今都是神秘而朦胧，不可侵犯的。我对它一次次的窥探证明我最后的怯懦和无能，我曾无数次地试图接近它，但是仅仅这样，已使我心情灰败。
春天的果树园是一番盛景，桃花红，梨花白，葡萄秧发了嫩芽，蜜蜂“嗡嗡”地飞舞。
夏天的果树园繁茂地生长着，它密集的枝叶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它的内里，但我知道它里面有一条干净的小路，小路两旁生长着一排排的果树。果园是美丽的，它的美丽与这些果树有关。
秋天，果园外面的杨树叶落满一地，我用树枝把落叶扎成串，背回家，给羊吃。透过落叶飘零的树枝依稀能望到它的里面，这是收获后的果园，宁静、平和如产后的少妇，一丝倦意有些慵懒。
冬天，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土地，覆盖了果园，果园被人遗忘了，但护园人还在，与他的狗，我就能看见那间灰砖砌的小屋孤零零地站在果园中间，上面冒着炊烟，狗在叫。麻雀在雪地上飞，喜鹊也落下来，有时乌鸦也来。
一年四季，果园在我是神秘而美丽的。因为它，我把一段情感留下了往昔。但是我早年的甜味与它无关，我所知道的是收获的季节城里来的大卡车一车一车地把它的累累果实装走，而我并不能享有它的一枚果子的甜味，因为我从未能真正进入它，我只能在它的外面徘徊、张望，我曾爬到一棵高高的杨树上望向里面，但那不是进入。惟一与它有关的一点欢乐就是在它的入口处放有两个威风凛凛的高大的石狮子，顽皮的我坐在上面趾高气扬了一番，那是只有孩子才有的欢乐。现在，那两个石狮子不见了，就连果园都消逝了。
夏日的一天，我们几小伙伴试着去偷果园的桃子，在它的附近游荡，试着进入，诡秘的行踪引来护园人和他的狗叫，他提了一根木棍撵来，向我们掷来土块，嘴里骂骂咧咧，我们赶紧四散，逃之夭夭，护园人并不老，五十来岁，只是看上去老。他打了一辈子光棍，前些年才死掉。
后来我曾想过，在我离开故乡已久，多年之后为什么记忆中会有一个果园的影子静静浮现？它的繁荣与衰落，存在与消逝对我有什么启迪？所谓的意义似乎只在回首时才能被发现。现在在那里，再也看不到一棵果树，一切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被确伐、刨根，果园消逝得那样干净、彻底，没有感伤，看不到旧有的一丝痕迹，哪怕一个树茬。而在它的上面，已在完整地生长着一茬绿绿的庄稼，庄稼叶子正随风摇摆。
一个雪天，我来到果树园，准确地说是曾经的果树园，雪静静地下着，它的四季轮回在我的眼前闪现，那些风雨中的成长，那些寂寞如落叶，那些道路的泥泞，那些生命中的脆弱。我在凭吊什么？难道我过果实的欢欣吗？没有，有的只是失败的经历，有的只是腐烂的气息，没有荣誉可言。
但是为什么又要来到这里呢？看这一场落雪，如何把这里覆盖、埋葬？其实，生活也是没有多少温情可言的，在严酷的生活面前，何必要去寻找那些温情脉脉的字眼用来安慰自己呢？成长中的我还是个孩子，怀着天生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果树园以它的神秘美丽吸引了我，而又以我的最终不能进入而结束，这是命中注定的事。雪静静地下着。那种望梅止渴式的向往和向往不得的失落积淀为内心的痛苦，这痛苦的阴影跟随着我。望着这白雪覆盖的一切，谁能知道这里曾经埋葬着一个果园和一个孩子的梦呢？
很多年过去了，村子里陆陆续续死了很多的人，又陆陆续续生出很多的孩子，很多的孩子又长大了，消逝的果不仅是果树园，很多事物消失了，现在的村子你回去了都有点不认识，那种陌生感冷冷地直面而来，能让你心口发凉，脚步踉跄，目光迟疑。雪静静地下着，它所埋葬的不仅是果树园，还有昔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