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风乍起,吹皱两池春水
2022-01-10抒情散文安永红
风乍起,吹皱两池春水下午放学回家,妻子和孩子还没回来。我前脚进门,父亲后脚跟了进来。虽不是亲生父亲,但我俩父子情深,父亲没坐,我也没招呼着让座。我放下包儿,转身见父亲还站在脚地当中,脸上悲戚,眼神落寞。我心里一惊,莫非有事?父亲小母亲六岁,……
风乍起,吹皱两池春水
下午放学回家,妻子和孩子还没回来。我前脚进门,父亲后脚跟了进来。虽不是亲生父亲,但我俩父子情深,父亲没坐,我也没招呼着让座。我放下包儿,转身见父亲还站在脚地当中,脸上悲戚,眼神落寞。我心里一惊,莫非有事?父亲小母亲六岁,进这个家时连最小的我都已经八岁了。我们父子有缘。父亲对我从来没有这样怪怪的神情。自小家里多灾多难,稍有风吹草动,我的心就一揪一揪的。那种担心有事的心情真不好受。我停下归整乱书的手中活儿,腰没伸直,心情没有理平整,看着父亲,怯怯地问:大大,咋来?我这一问,父亲多云的脸上似乎能滴下水来。父亲抑制着,不使自己哭出来:狗狗——本地方言对小儿的爱称——你妈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文人用“走了”表示亲人离去。母亲苦了一辈子,经常容颜憔悴,只能用形容老牛的瘦骨嶙峋一词来形容。可她从没害过大病,感冒不吃药也能抗过去,连二十几年前不到三年痛失五个亲人的悲痛都没有击倒她。她刚强着哩。现在日子好过了,大哥两口子和和美美有儿有女,我们夫妻虽只一女却没必要生第二胎,连多年不生育的哑巴三姐也有了一女谁能说她不会生个儿子?大姐二姐两家旧房换新颜虽无存款却也余粮多多。操了一辈子心的老人怎么能不操心了说走就走了呢?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
哎,不对,真要是这个意义上的走了,那怎么如此平静呢?出走了?和谁骂了仗,负气出走?我经常骂她不关心自个儿的身体,有好吃的不吃偏要留给孙子,有钱自己不用却给孙子买这买那。我骂她,不分场合不管当场人多人少。我给她说好话她不听,我看不惯,为了我那点可怜的孝心,我只好骂她,希望她摄于我的威严能按我的办,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因而我想骂就骂要骂就骂。这骂声中自有我的孝道在,不承想却伤了她的自尊,伤了我们母子的和气。可我最近没骂她,其他儿媳也不敢给她提意见呀!她为什么要走?去哪里?
父亲愁愁地哭隐隐地向我诉说——狗狗,你妈和轩口窑的女人家一搭走了。走了新疆了。去新疆摘棉花去了。她给谁也没说。我只晓得她早晨去了你二姐家,就去麻弯里干活去了。中午回来时,经过轩口窑,庄里乱哄哄的,你叫我喊的。一问才晓得是庄里女人大多去了新疆。你碎舅说也有你妈。我急忙赶回来,大门锁着,家里没人。我又赶忙跑到城里,寻遍了,没寻着你妈,也没寻着一个轩口窑女人。我急得团团转,没办法,只好在城门口等着。等了好长时间,轩口窑的女人都出来了,一窝蜂似的,说是老板请她们在饭馆里吃饭唻。我赶忙找你妈。你妈不在,我问轩口窑的女人,她们说你妈刚刚和她们在一搭哩。她们帮我找。原来你妈早看见了我,怕我骂,就躲到了车厢里。我往下扽她,她抱着包袱死活不下来。人都瞅着,我不好意思拉拉扯扯的。我想着我走了看她能不能回心转意,就回来了。
父亲一直抑制着哭音,一边说一边揩着清鼻涕。平日里,他寡言,我少语,一起干活不用言语也能配合默契,有啥事需要商量,也是三言两语的。我知道他对我的爱和对我的寄托,他也明白我对他的一片孝心。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多的话,唠唠叨叨罗哩罗嗦,显然是激动了,伤心了,为难了。父亲激动时哼秦腔曲调,曲调留在年轻岁月的乡间小路上。记得小时的一年正月,父亲引我去远路上的一家亲戚,他大概想到了自己人生的大手笔,越想越得意,就不时背一背我,哼哼秦腔小曲,有时还会唱出曲词,激越豪迈。后来的日子里有了为难事,多日也给我不说,怕给我增添负担,就独自默默扛着。这回他是愁苦无奈了,愁苦得扛不住了。
母亲去新疆摘棉花?挣钱?给谁挣?要多少?说出来我寻!看世事?老了看啥希罕?她晕车哩,能坐那么远的路?那可是大半个中国呀!六十几的人了,谁敢让她去?噢,对了,李家沟的那个女人搭正月里来就在母亲身边念叨过,感情她那时就计划好了?一直以为母亲在开玩笑的我,才相信可能有这么回事。我给父亲说,大大,你赶快去,不管咋样都要把我妈叫回来,就说有过不去的啥事儿回来了了大家再商量,我一阵阵儿随后就来。
父亲出去了。我坐在沙发上,不想动,懒得动,也就好久未动。心潮澎湃,思绪如涌。我被母亲气得想哭,但我欲哭无泪。
心中抽噎着,想到母亲去看三姐坐不到一个小时的车都吐得翻肠倒肚,大半个国土的路程还不吐得撕心裂肺?人到老年初出家门,怎能忍受几天几夜的空腹颠簸?一定要拦住母亲。
出了巷道刚转了九十度的弯,见父亲独自一人在前面大路上走着,略微弯着腰,目光瞅着脚前的路,满脸悲戚。陪着无言的父亲进了院,待父亲坐到廊沿上,我怯怯地问:你没连上,早走了?父亲乏得不想开口,揉揉眼睛,憋了一口气说,连上了,我往下扽,你妈双手撑在车门子上,一句话都没,就是不下来。你妈犟了一辈子,谁也犟不过,由她的心意着去。父亲说着留下了两行老泪。说毕抽嗒着鼻子,又随手甩出一把鼻涕抹在廊沿边儿上,再用手背揩了鼻子。第一次见父亲流泪,使我更加深信:男人不落泪只是未到伤心时。我说,大大,你别伤心!我妈拾上三个多月的棉花挣上千二八百也就回来了,没啥太愁肠的。
我不忍眼见父亲这个样子,就进屋一屁股跌在沙发上,如虚脱一般,浑身没有一丁点力气,脑中如漂洗过一样干净,只是后悔不该在沙发上多坐那么一会儿。别人亏待自己都能容忍,即使全是母亲的错,做儿子的就不能低声下气地恳求母亲回来?如果父亲出去的时候,我就跟着过去,即使再臊脸,我都要把母亲扽下车来。
八年前,母亲的一次离家出走,吹皱了我和父亲的“两池春水”。之后,我踏上了千里寻母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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